提醒:有点长,但挺好看的,不骗你 多少只鸡能战胜一个人? 知乎用户,“异型篇”更新完毕 我曾经在一个养鸡场工作过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现代养殖环境下的种公鸡还是有一点战斗力的,但肉鸡就是战斗力全无的渣渣了。 可是最近我联系到我的俄罗斯朋友,同样是养过鸡的亚历山大。他对此有点不同意见,却又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太清楚。 在我表明这是来自中国知乎网友的热情提问后,他才不太情愿地交出一份养殖手记。 一篇读罢头飞雪,如果这时再来回答答主的问题,我会说,一只。 以下是我翻译后的全文。我不知道这样的秘密还能在中文网络上保留多久,但这个事实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顺便,谁能告诉我长文字怎么排版比较好? 俄罗斯飞棍——西伯利亚肉鸡养殖业采风 (一) 我真是受够了。 我的名字是亚历山大·米哈依洛维奇·克拉斯诺乌索夫,熟悉的人叫我萨沙或者萨申卡,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问我学什么?好吧,我是学养鸡的,畜牧学。养鸡是一门大学问;以至于毕业实习的时候我导师将我送到这样一个处于西伯利亚荒郊的鸡场,我痛恨的地方。 鸡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板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库兹涅佐夫,我导师的朋友,一个怪老头。其他工人回家过迎冬节还没回来。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弗拉基米尔自己能打理整座鸡场:六栋鸡舍,每栋鸡舍两万只鸡。这就是集约化养殖场,加水加料只要按几个按钮,温度通风都由程序控制,平常只需要盯着仪表盘看。也就是说,他能一个人照顾十二万只鸡。 “机器取代人啊。”弗拉基米尔这么说。 不过这活儿还是挺重的,导师把我派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协助他完成日常的工作。开始我对这位老板毕恭毕敬,后来我发现他实在没有个老板的架子。我是说,该有的架子也难以找到。他衣着不整,胡子拉碴。喝的是带着煤油味的烈酒。看起来没念过多少书。甚至,他总是叫错我的名字。(“加料,阿历克赛!”“是亚历山大……虽然它们词源一样,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我这么尊称他[1]。“好吧安德留沙。”他说。)过了几天,我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准备对弗拉基米尔采取一种更随便的态度。 [1]俄罗斯人常以“名 + 父姓”为尊称。 沉睡的西伯利亚雪原有一种广袤而又宁静的气质,有时候我躺在床上,边翻着七八十年代的旧小说边想,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这个冬天也不错。 然而几天后我意识到我错了。 (二) 那天弗拉基米尔从鸡舍走出来,每只手都提着将近一打小鸡,有死的,有活的。要是换了我,胳膊早就被累酸了。“这几只是怎么了?”我们踏着雪,边走边聊。 “腹泻。大便喷得像捷格加廖夫轻机枪一样。” 他把鸡提到锅炉房里。我跟着过去,顿时感到一股热气,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这些鸡被胡乱地往锅炉旁边一扔。一些鸡还在腹泻,弄得满地都是黄黄白白的稀粪。 “打抗生素么?” “打抗生素?”弗拉基米尔转头看我一眼,拾起旁边的铁锹,好像是要加点煤。大概他是想给这些可怜的小鸡增点温吧。 “这样有疗效吗?”我俯下身子问。 “疗效?老天,你在想什么?”弗拉基米尔络腮胡子一抖,他把铁锹往地上一顿,“看清楚点,小毛头。” 铁锹往上抬了抬,刃口朝下,迅速地往一只小鸡的脖子上砍了下去! “嘿!”我大叫,“您……您在干什么?”那只小鸡看起来也很惊讶,但它抽了几抽,很快就趴着不动了。然后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轻轻地一锹把鸡挑到炉膛里。一阵热烘烘的烧焦羽毛的气味卷着火星扑过来。 与此同时,弗拉基米尔已经迅速地处死了剩下的十几只还活着的鸡,速度之快不由得让我怀疑曾有多少小鸡让他练过手。等他把所有的鸡扔进炉膛,一股浓烈的烤鸡香味充斥了整个锅炉间。二十只鸡,甚至还没来及等我表达自己的难以置信,就变成了锅炉里的一堆灰、以及供鸡舍取暖的热空气。 “球虫病,活不成了。” 弗拉基米尔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我不烧掉它们,整个鸡场的鸡都会被传染的。”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早就哼着歌去拿漂白粉洗手了。 这只是我见到的第一次。每天弗拉基米尔都能从鸡舍里挑出十来只鸡来,有些是腹泻得站也站不起来,眼看就活不成了;有些由于受到传染,在喂料器旁边吃着饲料就死了。这些唧唧喳喳乱叫的小鸡被他一股脑地塞进炉膛。 每天我在宿舍里,都会听到锅炉房传来的鸡惨叫声、铁锹尖利的撞击声、以及鸡肚皮在炉膛里的爆裂声。热气轰鸣着传遍鸡舍,有时是晚上——这些鸡在午夜 12 点之前要加一回饲料。没错,就是在各种烂俗的恐怖小说里出现的那种午夜 12 点。这时我必须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西伯利亚冬季凛冽的寒风,去饲料仓加料,去巡查鸡舍。鸡舍其实更像是一条东西走向、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狭长走廊,从这一头绝对看不清那一头;再加上午夜不开灯,所以走在里面会产生一种奇异的紧张感。而在此前后,我总会听到弗拉基米尔杀鸡、烧鸡的声音。那时我总会低头看看趴在麦糠垫料上的鸡群,寻思着它们是怎么才能睡着的。 每天都是不变的工作,不变的作息,吃不变的鸡肉汤,老板亲自下厨,每天的味道竟然能精准得一成不变。甚至闲暇时刻望望冰雪覆盖的大地,每个方向上的景色也是一样的。我甚至觉得我要在这一片纯白中过无限循环的日子了。 有一天弗拉基米尔突然把我喊过来,塞给我一把钱。“来,安德烈,蔬菜还没到货,去镇上买点吃的回来。”这是个好消息,虽然他又喊错了我的名字。我顺便往麦当劳拐了一趟,回来把热腾腾的外卖摆了一桌。于是老人又从胸前的大衣口袋里取出他盛酒的扁平锡壶来。 “确实和我们的鸡不一样。不过我听说麦当劳的鸡都是变异了的。”老头一边挑鸡肉,一边看着我说。 “那是肯德基。而且谁会信那个。作为一个合格的理科生,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胡扯的。” “胡扯得有鼻子有眼。” “那我也不怕,您不用拿这个来倒我胃口。我年前做过一次鸡胚胎实验,恶心得我三天没敢吃鸡肉。”我努力吞下一大块鸡腿肉,含混不清地说。“你……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胚胎’吧,喏,就是那种小鸡长得差不多但还没有从鸡蛋里出来……” “准确地说,是在卵壳内进行初期发育的禽类动物体。” 我不知是被鸡肉还是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我可怜的专业课程给我丢人现眼了,原来这位沃瓦爷爷也是这么有文化的。“好吧……就是那个东西。从壳里倒到托盘里的时候,它还会支起脖子来瞪你。” “鸡是很凶猛的动物。你可能听说过,它和霸王龙有亲缘关系。如果你仔细观察雄鸡走路觅食时候的动作和眼神,你会发现它们和《侏罗纪公园》里的那些双足行走的兽脚亚目恐龙一模一样。” 唉,看来他从前还是一个学者。“好吧老板,虽然斯皮尔伯格拍迅猛龙是故意借用禽类的动作,但您还是吓着我了。” 弗拉基米尔看着我,轻蔑地笑了一下,“其实,我见过的怪鸡更要可怕十倍。” 晚上仍然是传来骇人的杀鸡声。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完啊?我在值班室闲着没事,给导师打电话时透露了这个情况。导师屋里飘来拉赫玛尼诺夫第三协奏曲的背景声音,我顿时忧郁起来,带着伤感向老师讲述弗拉基米尔从学者堕落为嗜血杀鸡狂魔的故事。 “这位老板是不是精神受过什么刺激?您看他杀鸡的时候那个表情……” 导师从鼻子里长长地地呼出一口气。他拧掉背景音乐,似乎是在电话那头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是个好人……总之你要听他的话。”电话挂断了。 这时弗拉基米尔推门进来了。真像俗话说的那样,“当我们说起斯大林的时候,斯大林的人就到了”。 “小伙子,再喂一次料。你刚才给你导师打电话了?” 我悲壮地点头。 老头疑惑地看着我,接着展开眉头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是个好老师。总之你该听他的话。快走吧安德烈我还要去捡死鸡呢。” 我确信我没开免提,您听不见我导师的话,所以我佩服你们的默契——然而我必须指出,我不叫安德烈,我叫亚历山大,虽然它们首字母一样;而我的导师,其实叫做谢苗·马特维耶维奇! 天哪。 (三) 这种情绪终于在某个宁静的下午爆发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老头提着十来只小鸡走出来。 “这些看起来没生病啊。” “是啊,可是它们太小,长不起来。” “长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长不起来就要处死吗?”平静,平静。不要和老板闹矛盾。 “它们够不着饮水器的,这样也是渴死饿死。” “那为什么不把饮水器调低一点?” “天哪,安东,你跟谢廖沙那家伙都学了些什么。饮水器的高度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它关系着商品鸡的生长规模、日增重、发生腹泻的概率、水的用量以及废水处理成本,还有……” 唉,我一听这些就头疼。这还有没有人性?嗯? 于是我脾气上来了:“得了吧,您就是想从血腥中得到一些快感。您把这些小鸡都培育成一个样子,不合格的和您认为有病的都要清洗掉。最后它们会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完全没有自我。您这是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集权社会。您叫错别人的名字也是这个原因,因为您压根不知道独一无二的名字代表的是独立的人。” 这话终于惹恼了弗拉基米尔。“我真该把你这些话弄到菜地去当肥料。你显然对我和集体主义都有误解,而且说起独一无二的俄罗斯名字我就想笑,安东。” “亚历山大!”我争辩道,可是弗拉基米尔把右手里的小鸡并给左手,腾出手来拽起我,就像拎小鸡那样把我往菜地那边拖。我试着挣扎了几下,没成功——你知道,他每天都会拎着那么多鸡来回跑,手早就练得跟雄鹰一样了。 “嘿!老板,放开我!”我说。 离菜地十几步的地方有间小屋子,我还从来没去过那儿。到了地方后老头把我放下,我清晰地听到屋里传来叽叽的鸣叫声。 “进去帮我喂料吧,萨沙。”这次他终于说对了。 “想不到您把这些小鸡养在了这里。”我在屋里搓着手说。这里面竟然有个小壁炉。 弗拉基米尔依然很严肃。“对不起,老板。”我说。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从炉膛里点着烟,“虽然我把这些弱鸡养了起来,但它们长大了还是要被杀掉的。这只 21 天了,这只 33 天。”后者在他有力的大手里无力地扑打着翅膀。 “反正不能虐杀。”我扬起一条眉毛。 “商业鸡,都是一个多月就要送去屠宰场了。”老人把鸡扔回去,拍拍手。“如今能活过一季的鸡越来越少了。鸡的寿命是多少年?” “……” “你看,所以鸡的自然寿命你们都忘光了。一只鸡能活好几年。但是我们必须在它自然死亡之前结果了它们,否则它们会白白地浪费粮食而不长得更大。我以前培育过的最长的鸡能六七个月一直增长,当时我们叫它三季鸡。鸡是杂食性动物,当时我们还喂了屠宰后的鸡的内脏给它们。” “那么,这是不是您以前说的那种怪鸡?那么它应该有鸵鸟那么大。” “不。它长得不是那样。”老人吐出一口烟圈,眯起了眼睛。 当天晚上,屋外再次下起茫茫大雪。我听到外面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这次肯定要封掉一部分山路了。这种雪夜总能让人睡得很安稳,直到第二天凌晨我被弗拉基米尔的喊叫声吵醒。 (四) 这时天还没亮,微弱的晨光从地平线下方透出来,窗外的雪原显出紫罗兰的颜色。弗拉基米尔在菜地那边大喊大叫。我披上棉大衣冲出去,他在那间小屋里气得直跺脚。鸡群鸦雀无声,铁栏里面铺满鲜血和鸡毛。我伸头往里看,情况不算太惨。它们无一例外是被开膛破肚,内脏被吃光了。也许是黄鼠狼,我想。不过,哈哈,这老头也有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我捂住嘴,没想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弗拉基米尔转过头,他的目光严肃尖锐,像一把利剑穿透了我的内心。天哪,我在想什么?前一天还在嚷嚷着什么人性、动物福利,现在就在为它们幸灾乐祸!在弗拉基米尔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麻木渺小的灵魂。 这时弗拉基米尔大步走进里屋。他手里拿着一把猎枪。“会用霰弹枪吗?”他问。 “不会。”我老实回答。于是他摘下砍树的斧子给我。这玩意死沉。 “我们现在要去鸡舍,孩子。”他走出门,我跟在后面。 “是黄鼠狼吗?不会是狼吧?” “都不是。”弗拉基米尔只顾走,“是三季鸡。它回来了。” 我突然有点害怕。 鸡舍里一片狼藉。一部分鸡四仰八叉地死在地上,肚子稀烂。另一部分全部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神惊恐。它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弗拉基米尔一秒也不耽搁地去趟垫料,麦糠被胡乱踢到一旁。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清理另一侧。受惊的鸡群拼命乱喊,仿佛遇见世界末日一样。 “这么高大的东西怎么可能躲在这下面?”趟完一个鸡舍,我问道。 “不,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去第二间。”我们出了门,弗拉基米尔在雪地里寻找爪印。“在这儿!”他说,我看见雪地上有一条沟蜿蜒着伸向什么地方。这乱腾腾的东西能是爪印? “它能钻到雪里。天哪。”老人端着枪,沿着那条沟往前走。它的尽头掩埋在了积雪之下。悉悉索索地,积雪下面好像有动静。“没错……就是这儿……”老人估测着,“砰”地放了一枪。霰弹爆发出的铁砂在整洁的雪面上印出无数深深的紫罗兰色小麻坑。“这枪有点潮。”他迅速地换上一颗子弹。 寂静。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斧头。然后我感觉到雪面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接着,我的双眼被一片雪白所蒙蔽, “柯柯瓦——”的一声鸣叫差点撕裂我的耳膜!这鬼东西竟然溅起积雪来迷我的眼。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雪水冰凉刺骨。再次睁开双眼时,我看到了它。 (五) 对于这样一个怪物,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时真是想不清楚该用公鸡、蜈蚣、蛇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来形容它。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肯德基的传闻是真实的,那个多腿、多翅的蜈蚣一样的怪物就像一条眼镜蛇一样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了不止一米。如果你要想象它的模样,我可以给你如下提示:它不像互联网流传的照片那样简单虚假,不像魔幻片里的怪物那样匀称健美,更不像日本特摄片里的橡皮套子怪兽那样笨拙无害。 你所要想的,只是把一只白羽肉鸡拉长,拉长,拉到十几米;在两侧密密麻麻地排列上细小密集的鸡腿、鸡爪和鸡翅,不,比蜈蚣腿更密集,密一点,密一点,再密一点——直到你头皮突然感到一阵发麻,并且强迫式地调动出这个词来加以总结—— “密集物体恐惧症”。 这就是它,让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我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涌,前几天的肯德基,啊不,麦当劳都要吐出来了。 弗拉基米尔不敢开枪了。离得太近,自己会被霰弹的碎片击中。 “快砍!”他喊。我举起斧子向它砍了过去。一斧落空,很好,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我竟然忘了这是一只雄鸡应该有的速度。我突然想起我童年时捉过一只大公鸡,它相当灵活,怎么也捉不到,结果我还被它抽空啄了一口。 没错,结果是被它抽空啄了一口……想到这里,一阵猛烈的疼痛感突然从我背上传到大脑皮层。我的眼前发黑。我被击中了……我想,这玩意儿的脊柱就像一张弓,我可算知道鸡舍里的那些鸡是怎么被开膛的了……它攻击的样子肯定像一条蛇。弗拉基米尔在喊什么?我听不见,疼痛几乎使我失去知觉。我这么毫无逻辑地想着,这条蛇慢慢缠了上来。品尝着成百只鸡爪在我身上慢慢爬过的感觉,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不是鸡皮,当我没说,我讨厌鸡皮…… 它在我身上越缠越紧,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手中的斧子早就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冰雪直往我裤脚里钻,这种感觉还真有点……安详。 我感到将要撑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梆”的一声。身上的压力逐渐减轻了,我恢复听力了。“退后!”我连滚带爬地爬到弗拉基米尔身边。他开了一枪。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怪物叫了一声。它调转尾巴,一头扎进厚厚的积雪中。 我闭上了眼睛。 (六)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床上。我试着动了动,后背传来一阵疼痛。用手一摸,那里裹上了纱布。 弗拉基米尔正在收拾栏里的死鸡。想起来了,是最初发现死鸡的那间小屋子。 “八十年代,那时候还是苏联。”老人把死鸡扔到门外面,“我们项目组曾经给部队搞过一个秘密的后勤项目,培养‘军工化’的肉食鸡以用作罐头。那时我和你导师都在这个组里工作,我是部队内编制的。我们私下里关系很好。这种鸡就是我们搞出来的,可以看做军备竞赛的一个句号吧。” “那为什么我们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 “下马了。苏联解体以后我们这个部门变得无处安置,这是一个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种鸡不合要求。由于体型太大,它只有长到三个季度,生长曲线才会趋于平稳。这是我们一直没能解决的。这也是当时我们内部称之为‘三季鸡’的原因。那时我们的研究所就在这附近。这里的冬季有六个月,因此这鸡至少得长半年,消耗掉的人力物力太大。事实上我国的很多产品都有这个特点。并且它的胸肌太少,腿翅过多,这就造成骨骼的比例增大,浪费罐头的容积。” “那么它原本就是这么凶猛?” “不是。商品鸡的野性已经被驯化了,我看这是它们的后代。我不知道它们还有多少,它们应该能够形成种群了。可是这些年来我从来没见过它们的踪迹,或许这和适应野外环境后的习性有关系吧。” “难道白羽肉鸡拥有天然的保护色?还是它们也像熊一样冬眠来着。你看,它们不会留下清晰易辨的脚印……而且竟然还能钻到雪里。” “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项目撤消后我们处理了那些试验用鸡,有公有母。或许没有清理干净,清理研究所时让它们跑到野外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麦当劳的商品鸡。” “麦当劳……啊不,那是肯德基。肯德基是怎么获得这项技术的?” “是瓦连京。”说到这里时我似乎看见老人再次射出杀鸡时的那种眼神。 “一个叫瓦连京的家伙在苏联解体前偷走了这项技术,潜逃到了美国。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不过想想也难怪,解体后我们的武器还扔得到处都是呢。那以后我退役做起买卖,脱离部队生活使我染上了这一身臭毛病。这个瓦连京我再也没联系过。听项目组里的其他人说,他在美国政府那里碰了壁,差点被抓起来。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成果。于是他把这项技术卖给了必胜客,因为他们需要更多鸡腿和鸡翅。”天哪,他算是改不过来了。 老人接着说:“可是这些鸡和它们的前辈们多像啊,特别是吃内脏时的样子。”这句话让我背部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我呲牙咧嘴地坐起来问:“那么刚才那只还会回来吗?” “应该还在附近,刚才那一枪让它受了点苦头。但是这枪不能再用了,你能走路吗伊万?”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拿起壁炉里的柴火当火把,走出屋子。 天又亮了一圈,冬天的日出总是来得很晚。 怪鸡从草丛后面爬出来,精神很好。现在我可以仔细地观察它了。它凌厉的眼神和那些远古祖先的确很像,虽然后者我也没见过活的。但是它的动作……“你们是不是把蛇的基因转进去了?如果不是过了三个季度就杀掉,它会不会像蛇那样一直生长下去?”我开玩笑。 “不告诉你。”弗拉基米尔低声说。他突然大喊一声,挥起火把向它烧过去。它咯咯地叫起来,这鬼应激性!换成一些商品鸡早就吓死了。它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像钻头一样钻进雪里。这时我们终于能看到它前进的轨迹了,前方的雪被它顶得七零八落。它往最近的鸡舍里去了,老头夺过我的另一支火把在后面紧紧跟过去。我背上有伤跑不动,只能在外面等着。 鸡舍里一阵骚乱,那些鸡们纷纷跑了出来。外面的雪很厚,它们跑不动,上万只鸡只能在雪地里打滚一样地前进了,这场面很壮观。 过了半分钟,老头自己也跑出来了。他胳膊上被啄了一下,从袖筒里往下滴血。两支火把都没了。 “快跑吧!垫料烧着了!”他喊道。 我灵机一动,“踢水管,快去踢水管!”天哪,难得还能聪明一回。 塑料饮水线均匀地分布在整个鸡舍里。弗莱基米尔进去把它们踢断。他赶在浓烟之前出来了,被蜂拥而出的鸡群绊得跌跌撞撞。 “鸡呢?”我喊道,“鸡呢?” 我们四下寻找,雪地里连滚带爬的都是圆滚滚的肉食鸡。 烟气越来越重,如果它不想被憋死在里面就得从门口出来。 “您平常烧鸡的时候没想到今天会用这么大的锅炉烧一只这么大的鸡吧?” “完了,这锅炉,啊不,这鸡舍要完了。”老头气急败坏地说。上万只鸡在我们周围拼命地表达着它们的惊讶和恐惧。 滚滚浓烟之中,那个怪物终于爬出来了。这聪明蛋,它竟然知道烟会向上升。 它柯柯柯地叫着,然后再次“站”起来。 “他要是再敢啄我我就戳瞎它的眼睛。”弗拉基米尔说。 可是它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思。它开始扇动翅膀。不,不是那样乱扇,那是“扑棱”。它的动作很有节奏感,于是背上的两排密密麻麻的翅膀像两条纵波一样荡漾开来,它站得越来越高,动用的翅膀也越来越多。嘿,这家伙翅膀还挺大。 最终,它飞了起来。 我还从没有看见过一种禽类能以如此优雅的姿势飞行,可是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搜肠刮肚之后,我终于回忆起来了——“飞棍”。没错,就是那样子。有些人猜测那是长时间曝光下的昆虫飞行轨迹,然而它们的大小和速度还是很难合理解释的。不过现在我没有任何疑问了,它就在我面前。 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它像体操运动员手里的绸带一样在我们上空盘旋了两圈,就一直往东边飞去了。 “俄罗斯飞棍,这事儿应该找哪个部门。”我呆呆地问道。 “看看再说报警的事。”弗拉基米尔恍惚地回答。他身后的浓烟仍然在肆虐。 “它这是去哪儿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后背的伤口。 “不知道。也许是去附近的……那个……呃……星巴克的专用养殖场吧。”老头袖筒下的地面一片雪白血红。 “是啊,应该是去星巴克的同类那里求偶了吧。”挠破了。天哪。 那条绸带越飞越远,就要消失在东方的鱼肚白里。 西伯利亚冬日冰冷的太阳升了起来,于是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报晓声。 (完) ----------------------------------------- 虚构虚构,大家不要紧张。 转载请注明我的名字或链接,还有题主提到的问题,这里面有他的辛劳。 查看知乎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