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说富坚义博有着殿堂级的画功？他的画功体现在哪儿呢？ 猫耳朵 · 我觉得，绝大部分人很难分清楚『画得好』『画得细』之间的区别。 绘画作为一种艺术，最开始是没有技巧体系的。 远古壁画使用最简单的画材，技术层面很简单。 随着时间，慢慢开发出了透视、构图、配色等等各方面的技巧。 但是，绘画的核心一直以来并没有变过。那就是『表现』『表达』。 一般来说，分析一个漫画家的格调，从几个方面入手。 内容层面 形式层面 技巧层面 首先是内容层面。这里指的是『去除剧本因素后的内容表现』。 因为剧本并没有视觉，只是纯文字。 通俗点来说就是，你想表达什么内容，最终你选择了用什么东西去表达。 从简单来，你想表达苹果，你画了一个某角度的苹果。这就是内容选取。 更复杂一点，你想表达一种『惆怅』的情绪，怎么办？ 如果是桂正和的话，他会画一个大特写，很微妙的表情。加一句很微妙的台词。 勾起我们观察表情的欲望。从而传递一种感觉。 同样是恋爱漫画，《草莓 100%》里面河下水希画的西野司，就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表情。 这里的剧情是女主角西野司 发现 另一个女生喜欢主角，而主角的态度又暧昧不清。 小司明明是很心痛的，但却没有微妙的表情，没有大特写，甚至连脸都看不完整。 内容上，也没有吵架、愤怒、流泪等内容。 只是一个淡淡的浅笑，和一个背影。 相信对于西军来说，这一个背影就已经有了极大杀伤力。 而换作富坚，可能连人都没画。 只有一张照片被微风吹到地上。 但是看过的人都知道，那一刻无数种情绪都涌上来，堵在心口。 漫画和文字有极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相反。 文字里面，『惆怅』其实并不指任何东西。它传达的是一种抽象。 桂正和的表情特写可以叫惆怅； 河下水希的寂寞背影也可以叫惆怅； 富坚的照片吹落它也叫惆怅。 可以看出，惆怅这个词，是模糊的。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但是在漫画里，恰恰相反。 这里需要的是想象力。是精确的定位。 严格来说，在漫画里，并不存在类似于『代表惆怅这两个字的东西』这种玩意。 漫画里，任何一次你表现情绪，达到的效果都是不同的。 表情也好、寂寞背影也好房间也好，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是漫画的魅力，很少的通常性、大量的特殊性。 表达一种意思的时候，往往表达出的最后效果是唯一的，微妙的，不重复的， 无法重现或跟其他相似内容做对比的，语言所无法形容的。 那我们回过头来继续看富坚。 『为什么有人说富坚义博有着殿堂级的画功？他的画功体现在哪儿呢？』 画功是一个很模糊的词汇。这里我就认为是『除去剧情之外的漫画总体能力』吧。 记得前面我讲过有三个层面：内容、形式、技巧。 实际上它们并不是平行的东西。 内容和形式到底哪个更高级，很难说清楚。这也是争论了几百几千年的东西。我不做论述。 但显然这两个都是高于技巧的。 举例子来说，可能内容形式属于战略，而技巧必然是属于战术。 我刚才举例过， 内容就是，你用什么东西去表达你想要的意思和感觉。 形式就是，你用什么路线方式去表达你想要的意思和感觉。 技巧就是，你用具体的操作去表达你想要的意思和感觉。 漫画的形式，具体指什么？比如： CLAMP 的《CLOVER》 其实大家看到的大部分的漫画，都是差不多的。在形式上。 自从手冢创造了 『大小不同分格表现镜头和时间』之后，很少有创新。 CLOVER 可以算一个。 说实话，个人认为，CLAMP 对漫画史的贡献，那一大堆东京巴比伦翘辫子小樱御姐 X 等等还不如一部 CLOVER 来得有分量。 clover 的分格，就引入了一种新形式：平面构成。 在页面里，单格、空白、对话框，这三者，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作用了。 单格不是手冢那样的一个镜头单位， 空白不是镜头之间的间隔， 对话框也不是单单为了找一个不影响画面的地方写对白。 它们都有新的作用。 clover 里的单格、空白、对话框，只是一种装饰元素。或者说有很浓的装饰元素作用。 里面的内容，并不仅为了表现剧情。还是一种『装饰』，一种『制造视觉氛围』的工具。 它传达的理念是： 单格所描述的内容，并不一定要和剧情有关系。 甚至，并不一定要是东西。 它可以是简单的几何体，可以是繁复的花纹。可以是空白。可以是字母。可以是任何东西。 只要它能传达作者想要的内容。 作为一个漫画作者，每天都需要思考，赤裸裸的直面自己的灵魂，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无能的一面，弱智的一面。简直是一种煎熬。 但我仍然认为，漫画是一种直指心灵的艺术。 不是说你把一部电影画面截图，然后按照次序排好，就是具有艺术性的漫画。 也不是说你去看一些所谓的漫画教程，教你把『大格画特写、小格画全景、营造气氛用仰视 45 度脸』之类的东西学会就算是会画漫画了。 优秀的漫画应该是更私密性的东西，不应该为了迎合读者而使用已经固定的形式。那太无聊。 回过头来看看富坚。 我想很多人都会觉得富坚很偷懒。 比如拿草稿去交之类的事情。的确没错。 大师们也是普通人，有勤奋的，有玩票的。 比如某位极度缺乏耐心的大师，画的画都没几个完整的。 画得不好吗？ 好到天上去了…… 画得很细致吗？ 坑爹到天上去了…………… 要知道，看看其他大触， 比如达芬奇，那一个和谐、流畅的美感，认真的作画态度…… 再看看 席勒…… 估计很多没画过画的人会大叫：什么鬼！！这小学生画的吧！我也能画！！ 嗯，当然，你也能画…………我没逗你…… 为什么席勒和达芬奇，差别那么大，而很多人同时认为他们俩都很牛逼呢？？？ 原因就在于，两个人的形式并不同。 就像一个玩古典的或许会认为，朋克金属那都是什么鬼。 （实际上并不会，只是为了举例，因为绝大部分不懂音乐的人的刻板印象中，玩古典的音乐人看到涅磐的 mv 如果不骂两句垃圾什么玩意那都是不正宗的古典音乐人，玩地下音乐的如果不是每天早期先到客厅拿起水烟袋哈几口大麻然后再跑厕所日上个把妞儿那都是不正宗的地下乐队。哪怕实际上古典音乐人也很喜欢听摇滚喜欢做实验音乐那也是这帮刻板印象星人所不能接受的……） 席勒和达芬奇，最大的区别，我认为或许说不定大概就是『懒』。 达芬奇追求打动观众。席勒懒得理观众，只管自己画。 达芬奇为了达到一个完美的和谐效果不惜大量精力去完成『完美的平滑渐变』等微操。 席勒懒得磨手指，想了想，反正给自己看的渐变不平滑又怎么了哎呀没事的啦。 达芬奇为了更好的衬托自己想画的东西，不惜连不太想画的部分也给画到尽善尽美。 席勒为了更好的画自己想画的东西，想了想，干脆不想画的地方直接空着算了………… 各种细微的理念差距，最终造就了作品完全不同。 可以说，达芬奇是以『作品』为重的画家。 而席勒，完全相反，是以『自我』为重的画家。 一个是为了作品，我可以吃苦。 另一个是为了自己，我可以让作品吃苦。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小田健。 某种意义上，小田健就是和富坚完全相反的作者。 富坚要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小田健只画别人想画的东西。 富坚又懒又贱。小田健又勤奋又认真。 富坚为了自己爽，能省则省。小田健绝不会为了自己爽而省掉任何麻烦。 …… 但是，实际上，就像达芬奇和席勒一样， 小田健 跟 富坚 并不能放在一起比。两者的形式完全不同。 那些诸如『小田健漫画水平吊打富坚 100 遍』之类的结论都是不可取的。 小田健的原稿 可以看出，他的原稿其实追求的是一种『抹消作者』的效果。 手画的阴影、渐变不完美，我们用网点来做。 笔法尽可能规整，合乎写实因素。 镜头直追实拍。 人物的造型、服饰都贴近实物。 整张画是规整了，完美了，作者也『消失』了。 换句话说，如果是另一个画工一样的人，拿着同样的照片素材，给定人设，同样可以画出来。 这就是动画工业上常用类似的画风的原因。更加可控。 『抹消作者的存在』不可取吗？？也未必。 俗称有『画家中的战士』『画家中的思想者』『画家中的诗人』等等…… 维拉斯凯兹有人称他为『画家中的画家』，因为他很单纯，他只是『画』。 在这张图里面，我们几乎感觉不出任何一笔是因为『作者想这么画』或者『作者水平不行只能这么画』而存在的。 这张图很完美。当然也具有很高的艺术性。想把自己抹消也并不容易。 但是，一个努力『抹消自己』的作者，不应该被拿来和一个努力『凸显自己』的作者相提并论。 更不应该和席勒这种『凸不凸有啥用，能吃吗？』的作者比较。 就像小田健的丰富完美 不应该 拿来和 富坚的连续全黑页 做对比。 富坚的 N 连黑………… 看到这里，我看是时候抛出一个惊世骇俗但十分合理的结论： 猎人并不是商业漫画，而是艺术漫画。 漫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实际上有极其悠久的历史。 早在远古时代，洞窟壁画，就可以看作是漫画的雏形。 不论你如何去定义漫画，都是很容易被驳斥的： 画材？？一个油画画的是路飞，它算是漫画吗？？ 人物形象？cosplay 一个还原度 100%的人，然后拍照，算漫画吗？？ 画法？？ 一本漫画，每一格都是照片，拼贴，他算漫画吗？？ 故事？？一部漫画没有故事情节，算漫画吗？？ 很难界定。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漫画是连续的多幅画面，来表达一个整体的意思。 所以，个人认为，『组图』那样的若干副油画，并不能算是漫画。因为缺乏连续性。 具体到日本漫画，它的艺术性却很悲剧。 日本漫画从诞生开始，主流社会所能接触到的，都是被审查过的漫画。 早期还有很多宽松的标准下诞生的奇葩作品，随着它越来越商业化发展， 商业则扮演了一个比政治更严厉的审核角色—— 不受政府欢迎的漫画可能有旺盛的生命力，而卖不出去的漫画则毫无生命力可言。 所以，不知何时，漫画成了生产的。一周必须『生产』出固定的页数。 每话必须具有相似的页数，哪怕故事需要篇章页数有差异，也只能服从（设想一下如果规定哈利波特每一本页数都相同…………） 必须有某些俗套，比如内裤，走光，杀必死。 必须有一个大小姐、双马尾、萝莉、眼镜…… 必须人设便于做动画。 必须有一帮助手分工负责，流水线一样的生产。 ……………… 电影，有艺术片、试验片、商业片。 音乐，有流行歌、试验音乐、古典音乐。 文学，有起点小说、有莫言。 漫画呢？ 绝大部分，甚至 99% 以上的作品，如果按其他领域的归类标准，可能只能排在『商业作品』里面。 那些具有艺术性的漫画呢？太少太少了。 在漫画产业发达的日本，商业化严重的日本，艺术性的漫画可能比欧漫更少。 在这种严酷的土壤下，越是靠近本时代的漫画家，束缚越严重。 他们越来越难使用一些没有人用过的方式去探索漫画的可能性。 结果使漫画领域不能像艺术领域那样 从容接纳前卫艺术、前卫漫画。 其实，何为『前卫』？？不过就是做的更『极端』。突破已有的框架限制。 毫无疑问，富坚的 N 连黑就是标准的『前卫』。 在一部漫画里，完全不用画去表现内容。这种张力的思路本身就很前卫。 它的反面呢？？？ 我觉得是时候请出另一部作品。 《一击男》 这部作品在内容上实际并不算是有特别大创新。天下无敌的主角很多漫画都有。比如城市猎人。它只是更厉害一点。 但它在形式上却有不错的突破。担得上『前卫』二字。 在一部漫画里，使用完全无视漫画画面逻辑原则、完全无视分格的形式，去表现一个宏大气势的画面内容，这个思路很不错。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和富坚是相反的。 在这一段戏里，对白是无用的、分格是无用的，甚至单幅页面都是无用的。不需要去考虑一个大跨页画了一副读者甚至都完全看不清、看不懂的页面该怎么办之类的问题。 （比如这个就看不清） 艺术，有得必有失。 失去了单幅页面的意义，换来了这一段非凡的表现力。 也许它没有普通的分页分镜看得清楚， 也许它不成熟，看起来还有点别扭、不人性化， 但它一样也获得了以前作品都没有过的一种特殊感觉。特殊形式。 这就叫『突破』。 （待续） · 查看知乎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