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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生活在没有麻风的世界里,牺牲的是他们的人生(前方高虐)

本帖由 漂亮的石头2015-08-17 发布。版面名称:知乎日报

  1. 漂亮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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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肆虐的麻风病究竟如何被战胜的?

    [​IMG] 陈语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们都知道我在麻风康复村支援,我简单说一下吧。

    麻风病肆虐过,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很多人连麻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看看什么月亮与六便士什么百年孤独自己脑补一下而已,连很多医生都不知道麻风病确切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因为现在已经很少很少了。

    建国初期全国能统计到的麻风病人超过 50 万人,你们想想当时的总人口数才多少(经评论区提醒查了一下,53 年第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是 6 亿左右)。这样一个患病率是很惊人的。以麻风病为代表,皮肤病曾经是我国医疗的重中之重,周总理都曾经发话说,他认为中国四分之一的疾病都是皮肤科的病:麻风、梅毒……等等。后来还整出来一个与普通卫生系统区分开的垂直系统,叫做皮防系统,专门就搞皮肤病防治,这里面麻风也是最大的工作重点。

    对付传染病,就是三个办法:控制传染源(比如把病人治好,如果是从动物来的把带病的动物杀掉),切断传染途径(比如隔离,比如寄生虫通过钉螺传播我们灭了钉螺),保护易感人群(比如乙肝我们有疫苗打就不用怕)。

    当时是怎么办这事的呢,是搞了一个强制隔离。

    50 年代根本没有特效药,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式,也没有疫苗。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病人。麻风病确实不是一个传染性多么强的病,现在普通人群的身体素质,超过 9 成即使接触也不会发病,但那会儿不是没吃的嘛,人都弱,一个个饿得四肢浮肿大姨妈都不来还谈什么免疫力,要阻止麻风病的肆虐,还得搞隔离。于是皮防系统就每年都派医生下乡,到村到户去查,看有没有麻风病人,有的话就带走,统一集中到麻风村里去治。这样的普查一直持续到 80 年代中期,实在是年年都查不出来新发病例了,才逐步终止。乡镇以下的皮防站也逐步并入疾控了事。

    这里头多少爱恨情仇就说不清了,50 万人,你说他们肯定不乐意吧,由于麻风病可以导致一些非常吓人的畸残,麻风病人在历史上长久以来就是被社会排斥迫害得很厉害的,很多地方解放前也有乡绅出钱(并不都是土豪劣绅啊),在偏远的地方就给他们建几间房子,村里人也早就赶他们出去单住了;你说他们都愿意离开这伤心的红尘吧,也有人是躺在家里,家人听说皮防普查人员来了就抬到哪个山洞躲着,然而也没有什么用啊,那个年代,群众都检举了,你不交人,以后就没粮票呗。

    是福是祸,也不好说。也有些人吧,到了麻风村以后,由于通常都很偏远交通不便,自己又残疾,通常是不出去的,有些家里不待见的,是真就再没一点音讯,有些家里每月还来信,来着来着文革开始了,突然就没信了,过了几年辗转地再托人送信出去,家里已经被斗死了,倒是他躲在深山里,还活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想过出去。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真是除了精神病什么都不能阻止人想要跟他人接触交流的欲望,如今宅男宅女什么的,你让他断网彻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他也不愿意。麻风病人也想出去,脚底有溃疡也要出去,没有车走二十里山路也要出去。不为什么,他们就想赶个集。然而集市上的小贩认出来这是麻风村里的病人,就不做他的生意,就说我不要你的钱,你的钱上有麻风病。

    能怎么办呢,回来吧。回来了几天几天地不吃饭,只有病友看得见,去劝,去报告医生。天下之大,只有同病者相怜。

    我们那个康复村里,有一周大爷,如今老得不行啦,当年还是为国打过仗的,据他自己说是别人都死光了就他活着回来,他就立军功了,复员以后安排了个职位,后来文革里头不知道怎么就说他私通敌国,斗得不行,已经打算喝农药自杀了,哎发现自己得了麻风病,就住到这山里来了,那时候负责这个麻风村的医生也是住在这大山里不出去的,于是就产生了很多双职工,然后又有了孩子,老周参军之前读过初中,就主动教这些职工的孩子认字,大家都叫他周老师,好像那些血雨腥风的过去,就都被忘记了。

    这样的老周,老黄,老李……有成千上万个啊。他们在深山里开荒种粮,养鸡养狗,腌菜酿酒,自学木工打家具,还在树林里装夹子夹山猫果子狸,他们是农民,是养殖户,是手艺人,是猎人。都是经风雨的人,不矫情,谁说手指全部萎缩没了就不能自己穿衣?他们还可以自己洗衣服呢。

    八十年代,状况发生了一个大逆转,联合化疗方案被证实是安全有效的,投入临床使用。等于我们到了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掌握了真正有效的治疗方案,从被动转向了主动,中国在此时吹响了“消灭麻风病”的号角。当时提出来的目标是患病率低于 1/10 万,就算基本消灭。

    前面已经讲过,强制隔离使得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普查已经查不出来什么新发病例,在低发病率的情况下,联合化疗又做到了数月甚至数周内就消除患者的传染性,可以回归社会。麻风这个病,就这样被逐步地歼灭了。截止到 2014 年国家疾控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麻风现症病人不到五千人,绝大部分省份已经达到基本消灭。

    而深山里,还残留着那些麻风村,里面住着那些曾经得过麻风,现在虽然不带菌,却留下了可怖的残疾,永远地被社会排斥在外的人。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代变迁,无儿无女,家乡没有他们的田地,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社会上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欠他们的。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没有麻风的世界里,是因为牺牲了他们的人生。中国就是这样战胜的麻风病。

    唉,我对这病感情深,说着说着又打不住了。其实我知道写这样的东西是没人看的,也怪我不会写,想为他们发声也没多大声。如今他们都老了,我所在的那个麻风康复村,已经满目都是八九十岁的太婆太公,他们现在需要的更多的是生活护理和临终关怀,纸尿裤和圣经。如果你都看完了这故事,不如就查查你附近是否也有这样的麻风康复村,周末去看看,如果没什么会做的,用轮椅推他们出来晒晒太阳,陪他们聊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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