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歆，戏剧影视美术从业者 阅读原文 从高中的《越狱》《绯闻女孩》到大学的《生活大爆炸》《犯罪心理》，再到为了学英语看了几遍的《老友记》等等，美剧陪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窝在宿舍对着小小电脑屏的我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事美剧的美术指导工作，身边同事来自于那一个个我看过的美剧。来洛杉矶将近 4 年，参与了美剧《Little Fires Everywhere》《Never Have I Ever》《Grownish S2》《Future Man S1-2》，疫情停工前正在筹备亚马逊的新剧《Daisy Jones & The Six》。这个回答就从美术的角度说说体验吧。 相对于好莱坞电影来说，从事美剧的华人似乎少一些。我个人认为有下面３个因素，说得不一定全面。 首先电影的全球化程度是高于美剧的。虽然每年都有火遍全球的美剧，但大多美剧还是更贴近美国人的文化和价值观，符合美国人的视角，有些剧目更是针对某一特定群体。比如《Grownish》面向的是年轻黑人，《Never Have I Ever》则是印度裔和青少年。这导致了美剧的制作团队也有一定的排外性，了解美国和特定群体的文化成为不得不做的功课之一。 其次电影组比较大、稳定、周期长、分工更明确、单一专业的专业性更高，更适合擅长技术且刻苦的华人入行。而美剧组相对小、节奏快、单一职位负责内容相对广且杂、团队长期合作人员相对固定，想入行、升职比较难。 第三就是来美国学习电影的中国学生校友多在电影圈，容易入行，而且电影在国内的受众更大，大家对于电影的认可度也更高，更容易为回国发展铺路。 《Little Fires Everywhere》剧照 －工作的每天都像打仗－ 第一次接触美剧的拍摄是 2014 年，CMU 研究生的第一个学年有电视剧拍摄 workshop。CMU 戏剧影视美术专业校友横霸了半个美剧圈，workshop 每年都会请来行业内混得不错的美术指导回来传授经验。我们那年是《绯闻女孩》的美术指导 Malchus Janocko，整个 workshop 的体验就是累到发誓未来不能去干美剧，当时觉得学校一定是想让我们老老实实待在剧场特意折磨我们。毕业后机缘巧合进入美剧美术组工作才发现学校那强度真是小打小闹。 美剧的拍摄节奏非常快，尤其是近年来美剧开启了电影化的模式更催化了这个速率。相较于电影的筹备拍摄时间，美剧可以说是用人家三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时间试图打造相同的效果。我个人认为美剧的运转模式是好莱坞工业化高效率很好的体现。 剥去了一定的艺术价值，这种工业化的体系在有限的资金下保证了高效率和高品质。大家一定听说过国内是导演制，好莱坞是制片人制，而美剧团队中有话语权的制片人一半是大编剧。在 show runner 和大编剧们把控基调的情况下，美剧不是由一位导演、摄影拍摄完成。通常筹备期和第一个单元是著名导演定下方向，后面每个单元的拍摄轮换导演。例如我们在筹备的《Daisy Jones & The Six》的第一位导演是《花木兰》的导演 Niki Caro，后面的导演目前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对于我们美术组来说，这样的导演轮转模式带来的影响就是我们会在同一时期面对２－３组的导演和摄影。无论是４天拍一集还是 20 天拍一集，都是在拍摄当下单元的同时还要准备后面一到两个单元的拍摄。每个单元一般是 2 集，所以经常会出现手上同时有至少 4 集的情况。再加上单镜头取代多镜头，电视剧电影化的压力下，景的数量和体量明显增加。每天的工作繁重还充斥着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和低容错率带来的高压。 拍摄日程示例 《Little Fires Everywhere》奇葩突发事件展示 －不是人人都想当导演－ 工业化对于这个行业的一个影响我觉得是专业人才多过通才。剧组内的职位被细分、规范工作内容、单一领域内有着职业上升渠道。尊重专业，同时平衡不同职位收入的差距。这使得很多人会在一个职位上一干就是一辈子。这样长期稳定的高素质专业人才培养使得小到部门，大到剧组可以顺畅、高质量的运作。 这样的工业化对于个人的好处是有了一个选择权。找到一个能够平衡工作、家庭的职位后可以选择在一个方向上钻研。对于重视家庭，享受生活且没有太大野心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样的高专业性对个人来说相对不好的一面就是加大了个人跨专业难度，觉得自己只是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比如即使在美术组，想从一个 set designer 变成 Illustrator 都是一个非常难完成的跨越。很有可能在入行初期进入了某个领域就从此走上了不归路，想转道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更大的代价。 《Little Fires Everywhere》美术组办公室一角 《Little Fires Everywhere》Richardson 一楼 片场俯视 －又爱又恨的工会－ 在好莱坞不得不提工会，几乎每个职位都有自己所属的工会。影视从业者是一个容易被资本压榨的行业，在这人员和拍摄成本基本是对半开。工会就是那个冲锋陷阵保护从业者，为大家谋福利的组织。能够得到合理的工资、足够的休息时间、加班有按时长翻倍的加班费都得益于工会的努力。在现在的疫情下，不同工会也在合作完成复工白皮书。加入工会基本上是正式入行的标志，但是入会的苛刻条件和高昂的会费也阻拦了不少人。 工会也是上述难以跨专业的因素之一。例如 Art Director Guide，美术指导工会，不仅仅针对美术指导，还涵盖了美术组几乎所有职位。虽然大家都在一个工会下面，但是职位分工依旧非常明确。就像导演不能去抢摄像的活，即使在一个工会内，graphic designer 也不能去干 set designer 的工作，否则说不好就被举报了。这样的分工越在大组越明显（大电影最明显），小组人手短缺的情况下会有少许越界。美国不同地域的工会也有不同条款，比如纽约的工会相对于洛杉矶从入会到职位权限都松很多。 工会是保护也是限制，形成多年，条款有时也过于繁琐不灵活。除了剧组内的人，很多供应商都遵循工会条例甚至加入工会。我在《Grownish》就碰到过过于遵守繁文缛节的人。一般剧组都有一个职位专门负责绿植的部门，叫 Greens。大到树木小到盆栽，都是他们的管辖范围。在《Grownish》时 Greens 只有一人分身乏术，我不得不派制景团队去取树。但由于制景人员和 Greens 不属一个工会，供应商竟然表示非本工会人员不能碰绿植，连从地上搬到车上都不可以。 《Little Fires Everywhere》Richardson 一楼建造中 《Little Fires Everywhere》Richardson 一楼完成 －理不清剪不断的人脉－ 如果说中国是人情社会，那好莱坞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会说在这个行业重要的就是你认识谁，我觉得这个认识谁更多的是获取广泛宣传自己的渠道。最难的部分是如何进入这个行业，无论是校友还是朋友介绍，有了第一份工作就有可能源源不断的有机会。得到机会后就是能否把握机会。剧组相对企业公司有着高辞退率，一个剧拍到一半或结束，都有可能面临被辞退或没有下一次合作的可能性。 长期有活的方式是减少失误，我曾经问过长期合作的 production designer“允许我每年让她失望几次？”，她的回答是“一次”。这个行业很难通过一次面试，一本作品集就真正判断一个人的真实能力。所以大家都会希望有经常合作的团队，这样当机器高速运转起来时才能省去磨合，减少措手不及的概率。这是很多美剧一季和下一季团队成员少有更替的原因。 除了专业能力，性格、为人处世也会加入考量范畴。剧组生活更像一个大家庭，一个成功的剧可能一拍就是三季五季。团队里的同事们每年 10 个月、每天 10-12 小时工作生活在一起，不仅长时间高密度的交流，有时还会一起飞到别的城市甚至海外。不同部门之间也有着高强度的合作和配合。当与同事共度的时间大于家人、伴侣的时候，人格魅力也成为拿到工作的重要因素之一。 《Never Have I Ever》杀青合照 圣诞节教同事们用美颜相机 －作为外国人－ 美剧几乎没见过非工会的项目，相对独立电影来说，工会的剧组外国人尤其是亚洲人是稀有动物。演员有时还因为角色需要会有一些，幕后团队真是少之又少。我参与过的项目幕后的外国人经常一只手就能数得清。美术方向来说中国人在好莱坞做技术方向的人大过管理，选择成为 Illustrator 或者 Set Design 的人远比美术指导多。一方面是中国人普遍绘画、造型功底更强，另一方面是美术指导的工作除了设计，还充斥着大量的人员、预算、时间管理，对于语言、沟通协调能力要求更高。 这几年美剧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像去年拍摄的《Little Fires Everywhere》的中餐厅、主线人物 Bebe 等。作为中国人，可以更多地体现自己语言和文化的优势。除此之外接触过不同美学体系也会在设计上有独到的见解，这些都是作为外国人的优势。但是剧组毕竟是一个需要大量协作的地方，语言障碍克服之后，理解、融入文化就只能靠长期的浸染了。 去年拍摄《Little Fires Everywhere》时认识了黄璐，４年来第一次在片场能够说中文真是令人无比激动！刚刚入行的时候也经历过种族歧视，但是绝大多数的同事都是只看能力不看背景。这些年年轻一代开始掌握话语权，有色人种、女性登上了舞台，环境是在越变越好的。 《Little Fires Everywhere》Lucky Palace 《Little Fires Everywhere》Mia 的模型 －再苦也还是爱的－ 虽然美国的剧组听说没有国内的辛苦，但这还是一个非真爱很难坚持下来的职业。充斥着不稳定的工作时间，高压力高负荷的日常，不定期的与家人分离。但是看到一个个从无到有的景，一幕幕令人沉醉的镜头，这些都是继续下去的动力。 这个工作是非常有趣的，每一个故事都可以了解不同的时代、研究不同的领域、领略不同地域的风景、和不一样的人交流，经历总不会重复。每个剧还都会有些意外小惊喜，《Future Man》拿到了卡梅隆发来的他家的设计装饰图，《Little Fires Every》和小时候害怕的《小鬼当家》里的坏人通了电话，在《犯罪心理》最后一季拍摄的最后一周去片场串了门，在环球影城 backlot 晨跑，发现迪斯尼其实财大不气粗，体验疫情期间空无一人的派拉蒙。以上种种总能激起对下一个项目的热情和期盼，期待下一个故事和下一段有趣经历。 《Future Man》ADG 颁奖礼红毯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