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Weaver,公共卫生 / 营养流行病学 阅读原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探索未知的意义,就是你不知道未知之中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现。 比如说,一个小住院医的一颗好奇心,就能反转整个现代医学界对心衰治疗的认知。 在 2021 年的今天,每一个证照齐全的心内科医生都会知道,治疗心力衰竭,正确的做法是: 要用“ β 受体阻滞剂”让病人疲惫不堪的心脏“慢下来”,好好休养生息。 但是,如果你带着 2021 年的今天的这种知识穿越回仅仅四十年前的 1980 年,你不仅不会被当作领先世界四十年的先知,还会被当时的各路医学权威踩上一万只脚,踩完说不定还要被挂路灯的。 这是因为,就算是在仅仅 40 年前,当时的医学界对治疗心力衰竭的共识都还是: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心脏喊累算个屁,洋地黄鞭子抽你丫的,累什么累,起来嗨!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让心脏慢下来休息的“ β 受体阻滞剂”,自然也就被列为禁药了——是“ 你敢用这个??你不怕害死病人吗??你疯了吗??”的那种禁。 而,将持续了好几十年的错误的洋地黄疗法扭转过来的,正是始于 1970 年时一个瑞典小住院医的好奇心。 1970 年的时候,一个叫做 Finn Waagstein 的三十出头的小医生,开始了他在心内科的见习。 在见习过程中,Finn 通过对很多急性心梗的病人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发现很多病人有着非常剧烈的胸痛,同时心脏都跳得异常地快,血压也很高。 心脏跳得特别快的时候,它的血液供应是不太好的。这在短时间内没什么,但如果成了每天从早到晚 24 小时持续不断的日常,心脏就会变得特别累;长期下去,就可能会出现心肌坏死、心室重构之类的负面变化。 而这样的心肌缺血的现象,不仅急性心梗的病人的心脏会有,慢性心衰病人的心脏也会有。 于是,Finn 当时就在想: 如果我让心脏别跳那么快,让心脏好好歇一歇,恢复一下供血,休养生息一下,会不会其实更有利于病人呢? 这个脑洞,在当时不可不谓胆大。 原因是这样的: 心衰患者的心脏,之所以跳得快,是因为它从身体各种信号中感觉到,它要是不跳这么快,它泵的血输送的氧分就会根本不够身体各个器官用的(医学术语:灌注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医生再用药逼着心脏跳慢点,那不等于加重灌注不足吗? 你还嫌病人死得不够快呢?? 尽管单纯理论分析就几乎可以说是给这个脑洞判了死刑,但 Finn 还是实在止不住好奇,于是他开始拿老鼠的心脏做实验。 然后他就发现,卧槽,心肌缺血的时候,真的会分泌好多长期来看会损害心肌的儿茶酚胺! 让跳太快跳到缺血的心脏慢下来一点,说不定真的可以试试哎!反正灌注不足说不定病人能忍一忍呢! 于是,他开始在少数几位自己管的病人身上尝试这个脑洞。 由于“让心脏慢下来”的药在当时还是心衰和心梗患者的禁药,所以,Finn 在病人身上做尝试的过程,在行政上遇到了不少波折,这里就暂且按下不表了。 总之,在接受“ β 受体阻滞剂”疗法的 7 位病人身上,Finn 看到了非常明显的临床改善,并且病人无一病情恶化。 这样巨大的临床改善,甚至让病房的护士都开始暗中支持他进行这种离经叛道的尝试。 随后,Finn 赶紧把这 7 位病人的情况写成了病例报告,投给知名心脏病学期刊《英国心脏杂志》。经过一系列和当时的审稿人的激烈交 (si) 锋 (bi) 后,这本杂志终于接收了他的报告。 为了让其他同行不要看一眼标题就开喷,当时的内科学和心脏病学大佬教授 Lars Werkö 甚至还为了 Finn 而专门出来写一个保护性的介绍语,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男人还没全疯。”(“This man is not completely insane.”) 然而,即使一开始就有大佬把保护打在公屏上,当时的其他医学大佬们对 Finn 汇报的这个发现,还是极尽讽刺之能事。 据 Finn 回忆,当时有的大佬直接在医学顶刊《柳叶刀》上发表社论,形容他是“那个脑壳有包的瑞典心内科医生”(“the perverse Swedish cardiologist”)。 这样的风暴一样的批评,还持续了大概有十年。 其实,这些大佬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的。 7 个病例的数据,实在是太少了,没有排除的其他合理解释太多了,偶然性太大了。 比如说,当时最大的质疑就是:七个患者都无一恶化,是不是因为七个人当时都本来马上快好了,导致你用禁药也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事实上,7 个个例这种这么弱的证据,放在今天,那都是循证医学证据等级金字塔的底端。 就这,就要挑战成熟的、用了就能立竿见影的洋地黄疗法?实在是讲笑喇,大佬! 为了说服这些医学大佬,Finn 又开始默默努力筹备更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十几年后的 1989 年的时候,已经是医学教授的 Finn,终于努力完成了一个大胆的临床试验:他给病人用“ β 受体阻滞剂”,然后又撤药! 这样做,尤其是后面的撤药过程,可能会让病人面临病情恶化去世的危险。但 Finn 当时经费条件极为有限,也缺乏学术界的支持,他实在是已经别无选择。 通过展示病人用药的时候变好、撤药之后变坏,他终于向全世界证明了:之前的 7 个病人病情好转,真的是因为“ β 受体阻滞剂”的作用!真的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快好了! 这样的临床试验,证据等级比起之前的 7 个个例而言,明显高了很多,于是一下子引起了工业界的兴趣。 很快,就有药企给 Finn 他们投了数以百万美金计的钱,让 Finn 他们开展当时来看证据等级最高的随机对照试验。 最后,这些随机对照试验也证明了:“ β 受体阻滞剂”疗法是真的有效的!在使用时机合适的时候,“ β 受体阻滞剂”疗法,能够显著降低心衰患者的死亡风险。 与此同时,医学界对通行已久的洋地黄疗法是否有效的质疑声音也越来越多。 而这些质疑的声音引发的大规模临床试验也表明,以前用洋地黄疗法逼着心脏“打鸡血”的做法,确实是错的,会增大患者死亡的风险。 终于,在循证医学开始辉煌的时代,在当年那个小住院医 Finn 的好奇心已经出现了 19 年的迟来时刻,医学教授 Finn 终于改变了心衰治疗真正的有效药物“ β 受体阻滞剂”被束之高阁、架上蒙尘数十年的错误待遇! 终于,“ β 受体阻滞剂”成为了现代医学界公认的心力衰竭标准治疗药物! 终于,全球数千万心衰患者,从那一刻开始,真正有机会得到最有利于病情的治疗了。 而一切的一切,都始于 1970 年,有一个小住院医,在轮转的时候,因为好奇心,产生了一个脑洞。 所以,如果你问我:人类为什么会孜孜不倦地探索未知? 写完这个故事到这里,我会说:是一个小住院医的好奇心,是横跨二十年的学术探索,是全球数千万人的生命,是现在及未来的全体人类的健康福祉。 愿我们都能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拥有越来越好的明天。 参考 本文关于 Finn 教授的叙述,全部来自于发表在《Circulation》上的对 Finn 教授本人的专访:Waagstein F, Rutherford JD. The Evolution of the Use of β -Blockers to Treat Heart Failure. Circulation 2017;136(10):889-93. doi: doi:10.1161/CIRCULATIONAHA.117.029934.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