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藿,媒体人/香水收藏者/花园主人/香水和园艺专栏作家 阅读原文 Clinique Aromatics Elixir 又一个不那么高端的品牌拥有最顶级香水的例证,倩碧不但拥有红极一时在欧美几乎人手一支的 Happy,还有这支公认的女王香 Aromatics Elixir。芳香不老药,听着就像是 Transsilvania 山中德古拉伯爵豢养的那些齿白唇红既美且狠的女吸血鬼——其中有一个是莫妮卡贝鲁齐演的。 真正的美是超越时间的,贝鲁齐本人就是例证,二十多年之后,虽然脸上的皱纹已经不少,在 007 幽灵党里面一身丧服出场十几分钟,一举手一投足依然是特罗伊的海伦的气场,把那正牌邦女郎衬得犹如一块农家乐餐桌上油腻的肥肉。所以在面对“什么香水能让我显得年轻”这个问题时,我总会反问,亲,你希望自己立刻变成 20 岁的凤姐,还是 50 岁的莫妮卡贝鲁齐呢? 倩碧的这支“不老药”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原因也在于此——它绝非让你闻上去像一个 18 岁的少女,而是让你心生敬畏,深知不到 30 岁,这个味道根本撑不起。进而让你不再恐惧,甚至开始向往慢慢变老这件事。 醛的皂感是第一印象,有腥甜的气息,让人没由来地想到鲜血。紧接着药感扑面而来,幽凉,却质感醇厚,并不像午夜飞行那般似夏夜凉风。 不久之后广藿香奔涌而出,如潮湿泥土般纯正的广藿香,整体是暗沉的灰色调,简直让人厌世。这广藿香出现之早、之纯正,几乎会误导鼻子,让人以为这是一支单一广藿香。 但是一进入中调,花香灿烂地迸发,极洁净却又极雍容,简直如散花天女,宝相庄严,并没有哪种花香是特别突出的,这个阶段非常神似 Vivre——它们两个正是同年问世的。接下来味道渐渐发咸,和一点点酸,像是一个端庄的大美人轻轻一撇嘴,有那么一点点刻薄,却更添了风流宛转。 这酸起初带有花粉油润的质感,很青翠,一扫前调的灰暗沉重,十分明亮轻盈,很有 Chamade 安稳的神韵,正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如何争取的女人。渐渐的,同样是酸,主题却自然过渡到鸢尾根与橡树苔。皂感在这个阶段再度回头,洁净,带着苦意。这皂感里有醛泡沫般的潮湿阴沉,和鸢尾根干燥粗砺的土腥味。 后调就是纯正的橡树苔了,坚实又哀怨的橡树苔,拥有点石成金魔力的橡树苔,一点点檀香增添了圣洁的意味。在 Z14、盐之花、男 DIA 之外,我的另一支美妙的药汁西普。不老药应该算是我拥有的最具药感的女香,和 Diptyque 的三重水堪称一对邪恶阴郁却风华绝代的璧人。 L'Artisan Parfumeur Voleur de Roses 我的第一瓶阿蒂仙,在我的“品牌最爱榜单”上也能排进三甲。这个不用多说了,骨灰级的广藿香玫瑰,不过,虽然名字叫“玫瑰”小偷,广藿香才是它真正的核心和风骨。 这里面的广藿香突出到什么程度?我每一次喷它出门,身边必有人抽着鼻子说:“谁吃中药了?”……而我那些单一的广藿香香水,上身之后都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手上这瓶大概已经用了七八年,玫瑰的味道更是拼不过陈郁的广藿香。不过今天上身之后有新的发现,大多数广藿玫瑰、胡椒玫瑰、沉香玫瑰……诸如此类的香水,都是玫瑰突前,广藿胡椒沉香什么的在后。玫瑰小偷却正好相反,喷出来的前五六个小时你几乎完全察觉不到玫瑰的存在,要等广藿香的酷烈渐渐消散,香水味已经没有任何侵略性,只有你自己低头细嗅手腕才能体会到的时候,玫瑰的轮廓才会在广藿香暗沉的底色中慢慢浮现出来,如果让我命名,我会叫它“玫瑰幽灵”。 总体调子苦而凉,我觉得男人(当然,还是要强调是有足够魅力的男人)用这款会比女人更出色。它让我想起《魂断蓝桥》的男主角罗伯特泰勒,极精致的面庞,和一个最痛苦的悲剧。 L'Artisan Parfumeur Passage d'Enfer 地狱大道,还有个更惊悚的名字叫冥府之路。其实只是 LAP 巴黎总店所在的那条街的名字,算是很巧妙的标题党。 这支是很多很多人盛赞的”教堂香”,当年花了大力气淘来,一闻之下却相当失望。乳香的干燥飘渺只是略略能够感知,绝对的主角是百合。偏偏我最不喜欢的花就是百合,以一切形式存在的百合。后调中略微发咸的木质香调让它与 Timbuktu 有几分形似,但百合破坏了一切。当然如果你喜欢百合,也大可认为百合才是点睛之笔。 总体感觉极为洁净平和,甚至带有皂感,百合原本就是代表圣母的花,所以若说它是款”宗教香”,我赞同。可我并不能把这味道与教堂联系起来,乳香的存在感太低了。 Diptyque L'eau 上来的瞬间就非常尖锐,然后猝不及防直接跳到了肉桂!极酸的口水味,显得很“脏”,而公丁香和老鹳草这两味 Penhaligon's 家男香最常用的香料又带出了严肃古板的洁净感,简而言之就是添加了肉桂的消毒水,“别人家的洗手间”,肮脏而洁净,更妙的是背景中还有极为生涩的、类似坚果壳的气息,非常非常有趣,喜欢! 这个“别人家洗手间”的印象绝对没错,这一支基本可以定义为弱化版的 Halston Z-14。整个中调里,花香混合着皂感与药感,略略发咸,就是一支过瘾的药汁西普。后来皂感越来越明显,但不是 Penhaligon’s 家那种锐利的皂感,背景的花香把这皂感衬托得异常温柔。前面的宏大雄浑不可一世与此时的刻骨温柔对应起来,更加销魂蚀骨,香辛感甚至带出一点点少男的酸涩。 越到后面,皂感越弱,花香和木质感越突出——从第一印象的古板严肃乃至邪恶,终于演变成尾声的柔情万种,犹如一个冷若冰霜的中年男人终于撕下了他的假面,太令人向往了…… Diptyque L'eau Trois 这个木质香辛感的前调和 Opone 非常像,苦于原版 Opone 已经买不到的人,不妨试试这一支。两支的区别只在于玫瑰,而玫瑰本身其实并非 Opone 的精髓。 整个中调都是非常写实的中药铺味,干燥的药草香气。很奇怪我印象中这支一直叫“银梅花”,今天细看才发现是——三水?三点水?所以银梅花的印象是怎么来的?真的有这种花么? 这支里面竟然没有任何花香成分的存在,因而也就没有一丝娇媚。还从没闻过这么像药房味的香水,冷、严肃、不近人情又躁郁。这样的男人,最好有张讨人喜欢的英俊面孔,以上这些词反而能为他加分,否则的话,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中调之后,在中药铺的基础上又加入了烟熏的松木和噼啪的柴火,依然非常干燥。寂灭之前终于有一个时刻,迸发出刻骨的、带着恶意的妖娆,依然不是花香,而是辛辣刺激的雪松——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能把故事就这样带进棺材里。只是不知道当时是谁,能承接住这突然迸发又转瞬即逝的温柔。 非常绝妙的一支男香,非常绝妙。 Penhaligon's English Fern 英伦羊齿,品牌历史最悠久的香水之一,奇怪的是关注度特别低。我是一看名字就果断买了,英伦羊齿,这名字逼格太高太引人遐想了——岛国湿漉漉的天气、湿漉漉的风景画图式园林、湿漉漉的蕨类植物和庄园男主人湿漉漉的眼神…… 这瓶的味道在我的众多男香里也算特立独行,很少能找到类似的。一上来就是酷烈的生涩感,不夸张地说有点像医院里的来苏水味。薰衣草和老鹳草被以最锐利的方式呈现出来,仿佛一片刚刚磨好的刀刃,薄薄的闪着银光,被托到你眼皮子底下,叫人不寒而栗。 中调才有了一丝丝温柔,有那么短暂的一瞬,甚至能捕捉到类似茉莉的香气。紧接着就转为浓烈的皂感,仿佛带有强烈的碱性,和英伦羊齿相比,其他那些香水的“皂感”顶多算是温柔的洁面皂,而这一瓶,是原始的洗衣皂。最终归于尾调的淡淡木质香味。总体确实是潮湿而生绿的味道,和后来崇尚干燥粉质的男香完全不同。女性喷上这样的香水,就像暴露在一双洞悉一切的老男人的眼睛之下,让你根本无处遁形。 Niki de Saint Phalle 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一瓶,神秘而凄艳的八十年代花香西普。瓶子已经透露了香水的主题——暗黑,两条蛇缠绕在金色的瓶盖上。大概这就是属于斯莱特林的香水。 曾经有人说 Niki de Saint Phalle 是“古堡哥特香”,代表着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长满了苔藓被常春藤缠绕着的残破大门……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象。Niki de Saint Phalle 浓郁、个性强烈,但并不怪异,不难穿。很纯正的那个年代的西普,前调的艾蒿和绿叶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仿佛石墙上的露水,但转瞬即逝。 在漫长的中调里,玫瑰、鸢尾、雪松和广藿香奏出黑色主旋律,但你不能说它不女人,不优美。就像《夜访吸血鬼》里的阿汤,虽然是个吸血鬼虽然时而会露出狰狞的獠牙,但本质仍是个倾国倾城的贵族美少年,会让你觉得,被他咬一口也愿意。 尾调很雄浑——类似古堡的“厚重”感大概就是这么来的,主角是浓的化不开的甜丝丝的琥珀和橡树苔,一点点皮革用来画龙点睛,营造出了一种微妙的麻酥酥的触感,仿佛厚重的天鹅绒披风下摆扫过古堡塔楼残破的石头台阶。 Serge Lutens De Profundis 抹上手腕的一瞬间犹如夜风扑面,鸢尾的土腥味夹杂着丝丝辣意,有中药粉末般清凉又略显粗粝的质感。这种清淡的辣很不常见,并没有香辛的锋利,查了香调表才知道是菊花——恍然大悟,我有一园子的菊花,细细想来,这味道与菊花确有些神似。把酒黄昏,暗香盈袖。 但是这云淡风轻的气质很快就变了脸,一开始我并没觉得是紫罗兰,只觉得那几乎可以致幻的麻酥酥的触感更像 Cerruti 1881 的亚麻之花或者 Fresh 的“野麻”玫瑰,辅以古旧衰朽的旧抽屉味,用来表现“死亡”主题的话,这个架构确实很传神。大约一小时后,麻醉感渐渐消退,过渡到了紫罗兰。这里面的紫罗兰比其他大多数紫罗兰香水来得青翠一些,除了天赋的娇美之外,颇有些绿意盎然,平时晕紫罗兰的人应该也能接受。然而娇美的部分至多持续半小时就离了场,剩下幽微的腐烂水果般的气息,和一丝丝明亮的金属质感的余韵,像剑刃的寒光。尾调淡淡的焚香显得有点轻飘,也许是要营造“随风而逝”的赶脚?这个死亡主题绝非“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亦非“去留肝胆两昆仑”,它营造的意境是——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Serge Lutens Iris Silver Mist 很多人的至爱,据说是最接近鸢尾香精原味的鸢尾香水,这个没有方瓶,我买的是 2 个 30 毫升的便携装。依稀记得这一款的香料也有过调整?不确定手里这瓶是改版前还是改版后的。 非常,非常有性格的味道,很长时间都觉得它无法用文字形容,LT 说它像一条巨大的灰色鸵鸟毛围巾,“适合穿去诗人的葬礼”——简直神来之笔的香评,写尽了银雾鸢尾的诡异。 去年春天用相机的某种内置模式拍下这张玉兰。如果 Iris Sliver Mist 具象成一帧照片,恐怕就是这样——仿佛含着一滴血的心。尘土、混合着肉腥的尼龙味、北京春天的大风和干燥的空气,沉甸甸的邪恶。拒人千里的味道,要到最后最后,才留露出一点属于春天,或是属于花朵的,应有的温柔——但你的耐心是否足够? Santa Maria Novella Marescialla SMN 的 Marescialla 伯爵夫人,他家整个系列里最特别,也是我最爱的一款。 据说这一款是为了纪念 La Maréchale d'Ancre 伯爵夫人,在 1828 年推出的香水。这位伯爵夫人酷爱研究化学药剂,最终由于与闺蜜 Marie de Medici 狼狈为奸犯下毒杀罪,于 1617 年在巴黎以女巫罪名被烧死。而这一款的配方,据说就是她用来熏皮手套用的,也是现代香水最早的形式。 剧情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像 Borgia?华丽的、阴郁的,浸透着鲜血与香料,隐藏着无数阴谋与爱情,昨日还把酒言欢今日你人头就摆在我桌前的——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宫廷。嗯,实际的味道也是如此。 一瞬间的青绿气息过后,便是苦厉到近乎狰狞的药味,和广藿香潮湿的泥土味,极其阴暗潮湿,像是那些古老教堂倾颓的地下墓室,那些暗影重重的角落,腾空了或者没腾空的石棺,空气中弥漫着永远无法消散的潮味和霉味 。 想起那天在佛罗伦萨圣洛伦佐教堂的圣器收藏室。圣器收藏室嘛,你懂的,那些镶金叠翠尽极工巧的柜子匣子十字架里,搞不好就是一只干枯的手啊,一根人的大腿骨什么的……圣器收藏室的洗手间在修道院另一头,要穿越地下室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已经清空了的古老墓室,阳光从头顶监狱般的小窗投射到地上,形成一排圆形的光斑。 外面游客的喧闹被厚厚的石墙过滤,变成了低沉的嗡嗡声,抬头却只能看见大家的鞋子,一只只男人的女人的脚,来去匆匆。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此刻恐怕早已经转身逃离,这里仿佛与世隔绝,最适合作为穿越剧的背景——走到尽头低头一看,身上 AmericanApparel 的极简连衣裙已经变成了 HBO 古装剧里描金绣银的衣裳。 这支伯爵夫人的前调,瞬间就能把人拉回这个情境。接下来潮的部分慢慢减退,“清”的意向不断加强,像是深秋夜里自四面八方吹来的沁骨的风。 中调之后,花香慢慢出来,一点点白花,有点类似蜡梅的清怨的香,带着香辛的青翠辛辣。有一阵子突然肆意绽放,不甘心地要钻出袖笼 ,可还是被压制了下来。凑近手腕闻,是酷似风油精的味道,里面浸泡着一枝玫瑰,中药铺子里的苦玫瑰。再往后,甚至能感觉到隐隐的来苏水味,玫瑰混合了蜂胶似的辛辣黏腻,带出了非常仿真的,略带霉气的旧抽屉味道。 所以,到了尾声,这位伯爵夫人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支木质的药汁西普。很多西普都有这种旧抽屉味,但往往要凑近了闻才能分辨得出。而这一支,穿上之后你就是一只行走的樟木箱子,还有一点点皮革的影子。 总体是一支陈郁而古旧的香水,寒意刻骨,令人绝望。像一个徘徊几百年的幽灵,背后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心中有很多很多的不甘——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