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新书：《NBA75年：篮球群星闪耀时》 以前聊到过： 我觉得，最体现科比个人特质的比赛，不是 81 分、三节 62 分、34 分钟 56 分、四连 50 分之类。 而是 2009 年西部半决赛湖人对火箭之战，第二场。 皮尔斯曾经比较科比、麦蒂、卡特、甜瓜、勒布朗。 麦蒂是小前锋身材里的组织后卫，投篮起跳点高到你盖不到，所以你总得琢磨别让他进入投篮位置。 卡特是投篮起跳很快，同时第一步惊人，所以特别需要在意防守的尺寸。 勒布朗壮而又快，而且一个肩膀就能卡到身位，而且左右手全能，不停的身体接触也让你疲倦。你可以尝试让他跳投。 甜瓜是个独特的家伙，又壮，又能投，而且袭篮的步伐很好，而且在任何点都能投篮。这让他难以取舍。 针对科比，皮尔斯没说某个单项。他说科比的可怕是：他会无休止地反复来搞你，从一切可能的角度，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来搞你。 巴图姆刚去开拓者时，麦克米兰教练简单告诫他： 防麦蒂？防他强投；防勒布朗？限制他突破。 防科比？“祝你好运。” 2009 年西部半决赛第一场，姚明的光荣之战。众所周知，在斯台普斯球馆，姚明面对湖人三塔包围，28 分 10 篮板，最后带伤归来终结比赛。 那场火箭的另一个隐藏英雄是巴蒂尔：科比得了 32 分，但用了 31 发投篮。 其中对位巴蒂尔时，22 投 8 中。 巴蒂尔尽量将科比左手突破，陷入夹击陷阱，不让科比进罚球线，用遮脸防守干扰科比的视线，尽量让科比投长距离的跳投。 我们都知道，巴蒂尔是个完美的头脑型防守专家。他的身体天赋不过中人之资。研究对手，解读对手的偏好。比赛中，他逼迫对手往协防陷阱里走，让对手投篮时面前总有只手在。在对手外围活动时阻断传球线路，逼迫对手到不舒服的地方接球。他的身体接触，是当对手到内线时才进行的。因此，他的打法总是很干净。在长达 48 分钟的比赛里，巴蒂尔是 NBA 最好的粘防者之一。他将防守当作一门科学来解剖。他基本不会犯错。 于是来到第二场。 开场第一球，科比右翼要位，巴蒂尔伸手阻绝球。 奥多姆给球左侧鱼主席，鱼主席给左翼阿里扎，巴蒂尔侧头看着阿里扎。 就在巴蒂尔侧头瞬间，科比突然启动，巴蒂尔慢了一步；姚明横移，挡科比突破路线，巴蒂尔跟随。 但科比没想突破内线：一个小跳步接球，起手直接跳投。 姚明的补位提前到了，巴蒂尔的跟防并无问题，甚至也手遮眼了。科比接球起跳时两脚尖还朝左。 在极小的缝隙中，科比滞空调整，抬右脚维持平衡，出手：得手了。 之后，是一模一样的右翼横移罚球线拿球：巴蒂尔这次跟到了科比的无球走，放科比走左手，预备他左手突破。 科比坚持走右手，但没突。一个大幅度横移，直接跳投得手。 湖人推反击，奥多姆给科比掩护，方便科比左手突破中路。 然而科比直接变速，右手突破底线，一口气穿过巴蒂尔、慈世平和姚明，左手上篮。 他这一下不等湖人落位，直接变速突破，巴蒂尔和慈世平都没想到，尤其慈世平转胯时，明显预备不足。 姚明本来面向正面等加索尔要位，但他反应够快，横移、跳步、封盖，但差了一点。 科比正面上篮用左手并不多，这一下的意思： 加速突破时左肩更接近篮筐，左手上篮，能越过身后补来的姚明。 这一下，进攻的时机、方向、角度选择和细节，都有了。一下将巴蒂尔、慈世平和姚明给串了。 巴蒂尔放科比左手，科比这次左手突破一步，急停小跳步，迎着巴蒂尔遮眼强投。 5 投 4 中，独得 8 分，湖人 16 比 8 领先，打停火箭。 即，这场比赛，是科比开场左右开弓，无球走、持球急停、持球右突、左突急停跳投。 四种打法，一个人打晕了火箭。 科比叫加索尔挡拆，左手突破。 巴蒂尔和姚明的方略是：逼科比左手突破，然后夹击。 科比这一下属于自投罗网，但他有预备了：收球起那一下，就是按着急停跳投的步子走的。 比平时更高的起跳，更大的倾斜幅度（所以落地向左退了），更高的出手点。 在姚明和巴蒂尔夹击之下，得手。 随后，追身投巴蒂尔一个遮眼三分球，湖人 29 比 16 领先，科比自己 13 分。 火箭换了慈世平来防，科比叫个掩护，面对海耶斯，招牌的起跳后扭身后仰踢右腿保持平衡投篮，压哨得手，第一节 39 比 25。 第二节火箭打出 32 比 15 的高潮一度反超 3 分。 半场结束前 8 秒，科比右翼接球，一个横摇牵住巴蒂尔重心，直接迎着巴蒂尔一个三分球。57 平进入下半场。 下半场，科比右翼接球，若有若无的摇球右腰，一个右试探步。 立刻连交叉步，左手突破。 这一下左→右→左的重心摇摆，巴蒂尔也被晃了一步；科比直扑罚球线，巴蒂尔转胯跟随，架左手想挡科比变线突破，重心下沉，科比已经急停跳投，出手点比平时高。巴蒂尔阻挡但慢了一步，犯规被打三分。 巴蒂尔每一步防守都是对的，但就是没防住。 科比左翼接球，连续胯下运球后低重心右手突破中路，急停起手中投。 巴蒂尔放弃遮眼了，直接干扰投篮。 而科比出手时，右手有稍微调整角度伸直手臂，以躲过巴蒂尔的追盖。 之后是科比右侧运球，右手突底线，轻靠巴蒂尔后借力抛射，恰好没让海耶斯干扰到。 慈世平之后闹事，被罚下。 科比左腰横切，接传球后又是空中扭身中投。 然后就是全场最精妙的一球。 科比右翼面对巴蒂尔，转身假动作被识破。至此是巴蒂尔的完美防守。 于是科比别扭地抛板，立刻连一个别扭的跨步起跳，自投自抢，在姚明头顶点中。姚明和加索尔卡位呢，跟过来时，慢了一步。 巴蒂尔防科比这个战略，是萨姆·辛基拿了一堆数据分析跟他一起研究出来的。 赛后，辛基看着科比 27 投 16 中 40 分的数据，说了句话： “科比得了 40 分，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但巴蒂尔今晚的防守真的很好。” 的确。 巴蒂尔全场跟科比斗智斗勇。没哪次防守是撒汤漏水的。没哪次防守没跟到位。没哪次防守脑抽失误。 大家说防守好一般都爱说，让对手 work for his points，巴蒂尔的确给科比制造足够多麻烦了。 这才是诡异的地方： 巴蒂尔没犯错。 但科比还是 27 投 16 中得了 40 分。 2008 年西部决赛，波波维奇和马刺投篮教练英格兰杰一起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科比不算联盟最好的远投手——但是联盟最好的跳投手之一。” 这话有点别扭，毕竟对许多人而言，远投准才是投篮好。 但看科比无数次越过巴蒂尔的投篮就知道了。 他的扭身右脚滞空投，自己曾在 2014 年描述过，他看《Discovery》，发现猎豹高速奔跑时，也会靠尾巴维持平衡。所以： “我能用右脚当尾巴，对吧？” 他的这种能力，让他无需调整到投篮步伐，也能强行起手。 更有趣的一点： 大多数优秀投手，都需要稳定的姿势才能找到投篮感觉。多少优秀射手十几年如一日雕琢同一个投篮姿势。 而科比对巴蒂尔这一场的策略很明白：他知道巴蒂尔逼他用高难度投篮，他知道巴蒂尔试图遮眼控手破坏他的节奏。 实际上全场科比几乎没连续用同一种姿势投，不是所谓“趁手热连着来几发”。他也知道对付巴蒂尔这种聪明人，得连续变招。 他变了许多招，用不同的投篮方式，用许多奇怪的微调，让巴蒂尔完美无缺的跟防，总是差那么一小步。 1992 年总决赛滑翔机被乔丹打爆后心悦诚服，“我以为迈克尔有两千招，我错了，他有三千招。” 科比这一场，也差不多。 开场用无球走位和真假挡拆迅速拉开比分打停。下半场用连续高难度持球单挑得分。无球走、右突投、右手突、左突投、追身投、右突投、试探步反向突破突中路、连续变向右突投……等被夹到绝境里，一个抛板自己投。 每次巴蒂尔跟上了，科比总还有一点小小的变招在等他：投篮出手高一点、投篮起手快一点、加一个小跳步、直接急停起手，诸如此类。 把高难度失衡投篮当家常便饭。皮尔斯所谓“连环杀手”。 所以麦克米兰对巴图姆说的：对位科比？“祝你好运。” 许多时候，你做得完美无缺，让科比的每个投篮都不容易了——但科比还是投得中。 实际上，他的优点（历史级的高难度投篮能力）和他的毛病（热血上头时的投篮选择），都在这里面： 对别人而言不得不为之的高难度变招投篮，对他而言，就是平平淡淡的日常。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