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琛，怒向刀丛觅小诗。约稿合作请加微信：c546344511 阅读原文 戛纳电影节能位居欧洲三大电影节之首，离不开一个“敢”字。 不怕有争议，只怕没新意。这向来是戛纳选片与评奖的信条。 戛纳小评审团的评奖制度，也是造就冷门的温床。 昆汀把金棕榈颁给过迈克尔·摩尔，蒂姆·伯顿也曾为阿彼察邦争取到最高荣誉，故而有影迷戏言，只要看到美国导演做评审团主席，就可以期待出人意料的颁奖结果了。 今年的第 74 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主席变成了个性十足的美国黑人导演斯派克·李，似乎金棕榈大奖花落谁家，都不该令人感到意外。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不少影迷惊讶不已。 获奖影片叫做《钛》，是法国女导演朱利亚·迪库诺的第二部长片。 如果不是颁奖前就有小道消息疯传，恐怕没几个人敢赌《钛》能成为金棕榈影片。 要知道，今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含金量并不低，与朱利亚·迪库诺同场竞技的包括包括了阿彼察邦、卡拉克斯、法哈蒂等一众早已功成名就的大导，就场刊评分而言，也是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遥遥领先。 更何况，在戛纳首映时，《钛》的口碑就呈现出了严重的两极化。 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为能在戛纳看到这样的电影而感到疯狂，讨厌它的人则用中途离场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有人认为导演是昆汀和柯南伯格附体，用最酷炫的视听语言诠释了最复杂的社会议题。 也有人觉得影片是为了重口味而重口味，过多的暴力与情色元素让它看起来不伦不类，比类型片闷，又没有艺术片的美感。 它到底是部怎样的电影？ 从知道这部电影的存在开始，我就期待能一睹它的庐山真面。 老实说，观影前尽管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在看片时还是几度受到了惊吓，某些镜头的生猛程度，说不上是前所未见，但也是在预料之外。 好在惊吓与惊喜相伴，看完全片，我立刻就明白了斯派克·李他们为什么会把金棕榈颁给这样一部电影。它当然不会被大多数影迷所喜欢，但它确实玩出了新花样，让大家看到了新鲜感。 《钛》所讲的故事并不复杂，只是太过离奇了些。 全片的第一场戏，就给影片整体的风格定了调子。 调皮的小女孩 Alexia 在父亲开车时不断捣乱，当父亲不堪其扰想要管教女儿时，意外发生了，小女孩身受重伤，接受手术之后，她的耳畔被永久植入了一块钛合金钢板。这即是片名的来历。 手术之后，Alexia 看向父亲的眼神变得充满了仇恨，而钛板的植入更是引发了神奇的变化，离开医院的 Alexia 在看到车之后兴奋地冲了过去，她抚摸着汽车并亲吻了它，仿佛那辆车才是她的家人，甚至是她的爱侣。 在片名正式出现前的四分半钟里，导演朱利亚将整个故事最核心的部分交代得明明白白。 这是一个关于破坏与重建的故事。 伴随着美国乡村音乐的歌声与小女孩所制造的噪声，我们一开始看到的场景是家庭化的，导演呈现的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尽管孩子太聒噪，父亲太不耐烦。但当意外突然发生之后，小女孩的一切都被改变了，她不再信任自己的父亲，她对于亲情的认知遭到了破坏，取而代之的则是她对于机器的依恋。 可以说，导演在全片开头就告诉我们，主角 Alexia 因为身体所发生的变化而在自我认同上也产生了巨大变化，她身上的人性因钛板的植入而被机器性所挤压，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变得与机器更加亲近，而与亲人开始疏远。 成年后的 Alexia 做了车模，夜晚的车展，在霓虹灯的闪烁中，一头金发的 Alexia 穿着暴露的服装舞动着自己性感的躯体，与一辆凯迪拉克老爷车耳鬓厮磨，她充满诱惑力的表演吸引来不少男性的目光。 这是部情色片吗？相信看过这段舞蹈的人多半都会在心中产生此问，女性导演似乎更懂得如何去“消费”女性的身体，她满怀讽刺意味地将这场戏拍得情欲满溢，令人观之血脉贲张。 但导演很快就打破了这种满屏的色气。 表演结束后，Alexia 摘掉了假发，穿上了中性的服装，与跳舞时的她瞬间便判若两人，此时，一名男子试图向她展开追求，Alexia 似乎对此也并不拒绝，就在两人吻在一起之时，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Alexia 拿下了自己钢针般的发簪，狠狠地插在了对方的耳朵里，看到男子口吐白沫毙命的样子，我们才知道，这原来还是部犯罪片。 很显然，导演朱利亚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电影拍成任何一种类型，用类型去划分电影是好莱坞的商人才会做的事情，生性不羁的法国电影人才不愿意被自己囿于其中，朱利亚在《钛》之中使用了多种类型元素，她把它们糅合在了一起，制造出了诡异而奇特的观感。 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知道，成年后的 Alexia 几乎完全丧失了自己作为人的属性，她身上的机器性似乎占据了主导，她会没来由地大开杀戒，最不可思议的是，她不喜欢男性，对女性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她解决性冲动的方式是与那辆曾和自己共舞的凯迪拉克完成交媾，与汽车共震。 那是真正让我大开眼界的一场戏，导演把诡异的想法拍出了宗教仪式的神圣感，Alexia 不像是在完成一场荒唐的“与车做爱”，而是在献祭自己，像是把自己的肉体奉献给神明一般。“神明”也给予了 Alexia 回应，她怀孕了，真希望有人把这件事告诉擎天柱和威震天。 在完成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Alexia 成了被通缉的连环杀手，当她在机场看到一则寻人启事后，她决定将自己伪装成告示中男孩的样子，以躲避警方的追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男孩的父亲 Vicent 出现了，他毫不犹豫地将 Alexia 带回了家，对她的身份并没有产生任何的质疑，哪怕在目睹了自己的“儿子”其实是个女孩并且怀有身孕之后，他依然选择接受 Alexia 的存在，并固执地认定她就是他的儿子。在想要杀死 Vicent 未果后，Alexia 也在与 Vicent 的相处中产生了对他的依赖，两人建立起了奇怪的感情，相依相伴。 影片的节奏从“父子相认”开始急转而下，前半个小时的狂飙突进结束了，嗑药般的叙事变得冷静而克制。 导演重复着自己在开头那四分半钟时间里所做的事情，破坏与建立，她在前半个小时里向我们展现了 Alexia 身上人性的彻底被破坏与机器性的完全建立，又在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试图让她完成人性的重建。 伴随着人性与机器性在 Alexia 身上的交锋，Alexia 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认同感也处在不断地被破坏与建立之中。 影片做出了比很多 LGBT 电影都更大胆的尝试，主角不是特殊性向人群，而根本就是无性向人群，于是，她的性别意识并不因他人而构建，只取决于自我认同感。从影片开始时的性感热舞到中段她刮掉自己的眉毛打断自己的鼻梁改换男装，她完成了对自己性别特征的破坏，但在影片的后半段，怀孕与分娩这种鲜明的女性特征却又让她被动地完成了性别意识的重建。 与此同时，父亲这个角色对 Alexia 的影响也处在破坏与建立的过程之中。对亲生父亲的仇恨是 Alexia 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但 Vicent 这个半路父亲用自己无条件的接受与包容让 Alexia 的心底出现了久违的爱。 同样的过程镜像般地在 Vicent 身上呈现。 虽然念子成狂的 Vicent 只是需要一个能够慰藉自己的符号而已，是男是女也好，是真是假也罢，他都并不在乎，他需要的是父权的建立，这一切被儿子的失踪破坏，但又因为 Alexia 的出现而得以重建。 当我们抛开影片中的狗血故事与离奇噱头之后，会清楚地发现，《钛》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女性主义电影。 它讲述的是女性个体的自我救赎，也是女性群体在社会中的困境。 影片中两场主角在车上跳舞的戏无疑是点睛之笔，在第一场舞蹈戏里，Alexia 是被物化的，虽然她吸引到了男性的目光，但没有人真正在意她是谁；而在后半段那场她站在消防车上的舞蹈戏里，她的舞姿温柔而曼妙，却不再有任何情欲的流动，在那一刻，Alexia 只为自己起舞，她的舞蹈并不为了取悦任何人，只为表达自己。 在两场舞蹈戏之间，Alexia 一直进行着自己对于男权社会的反抗，她的反抗是极致猛烈的，但她成功了吗？ 怀孕与分娩让她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脆弱和死亡，哪怕是与汽车做爱，她还是得完成生育，还是会为 Vicent 这个“父亲”留下一个孩子，这样的结局，似乎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 但我们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来审视影片的结局。当影片进行到最后那场分娩的时候，一切所谓的界限似乎都被抹去了，Alexia 虽然在完成分娩，但她的脸上竟然长出了胡子，她在那一刻的身份既是婴儿的母亲，也是 Vicent 的儿子，而婴儿本身，也是机器与人类的结晶，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性别变得不再重要了，他代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未知。 导演在进行了一系列的破坏与建立之后，还是将可能性留给了观众，对于性别议题的探讨，对于法国社会问题的展现，她选择了最狠辣最有力的方式出击，却又以包容的姿态留白。 可以说，《钛》入题有多暴力，解题就有多么温柔。 一生为黑人同胞摇旗呐喊的斯派克·李看到这样的电影，自然会想到肤色的界限，而《钛》表面上似乎没有涉及种族问题，但它既然是向一切“狭隘”宣战，就一定能够触动到斯派克·李了。 当然，我也并不是说这部金棕榈影片就是部无与伦比的杰作。 它在视听语言上的创意和在性别议题上的独特切入点令我大为欣赏，但我也无法忽略影片明显的问题，比如高概念设定和剧情推进的生硬，在很多桥段上，影片的确吸睛有余而说服力不足，当观众无法进入到导演所营造的世界之中时，又何谈接受导演的作者表达呢？ 更何况，影片中那些看似离奇到离谱的设定，也并不是没人玩过，加拿大的柯南伯格和日本的一些导演都曾做过类似的尝试，只是没有朱利亚这次玩得这么登堂入室罢了。 说回来，《钛》自然免不了毁誉参半的境况，导演朱利亚对此也不陌生，她上一部电影《生吃》上映时，早就被全世界的影迷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过，也被无数喜欢她的人捧上过天了。 而喜欢与讨厌一部电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我面对《钛》这样的电影，还是更愿意带着更多的包容度去接受它的冒犯。 这也是电影这项艺术的魅力所在，它能帮助我们找到自己的边界，延伸自己的边界。 李安年少时看完伯格曼的《处女泉》，说自己看不懂，但深受震撼。 其实看不懂没关系，被震撼到了，电影也就不算白看。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