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gelas,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 阅读原文 简单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优先特效,或许说明了科幻题材在当前中国主流电影市场中的接受度局限。在中国,由于科幻电影还缺乏真正的受众人群培养,还没有积累起真正能接受“硬科幻”内容的科幻影迷,因此创作时势必难以触及那些在西方已然发展成型的科幻元素:对人机关系的探讨,对机器伦理的解析,对发达与原始的辩证,对严谨知识的架构,甚至是对于史诗感的渲染。 这样的受众基础缺乏情况,只要看看至今稀少的国产科幻电影数量,以及《流浪地球》项目在制作时承受的巨大风险压力,便可以得到直观的认知。寥寥无几的科幻国产片里,甚至还混入了多年以前的《机器侠》这样的产物。 真正的“当代科幻”,由于缺少充足的接受者,而科幻片又是一个投资极大的类型,因此,创作者和投资人所能选择的“安全路线”,必然是相对保守的了 ----- 在中国,更广泛的普通观众对于科幻片的印象是什么,什么最能稳妥地吸引大众的眼球和买单,什么最契合他们的审美倾向,什么最能打动他们,就拍摄什么。 面临缺少类型片基础的市场条件,最安全的做法必然是想办法“让观众即使不拿它当个科幻片深入欣赏,也能被吸引”。大场面,大特效,当然就是最直接的途径了。即使在科幻片之外,其他类型的作品也会有“堆场面”“堆爆炸”“堆打斗”这样的要素垒砌,以此吸引观众。在观众对接的角度上讲,它们其实与“堆卡司”并没有什么本质分别。 如此一来,剧情、剧本,当然就会被相对地忽略了。毕竟,打磨剧本,也很可能不会准确契合到观众的波长,而科幻片的投资压力,至少在中国而言,又让它很难作为导演个人作者性倾诉的存在,必然有较大的商业诉求。 有趣的是,即使创作者将目光投到剧作内容的层面,他们往往也不会选择真正对应西方当代科幻电影水平的走向,哪怕他们有意愿、有认知、也有能力那样做。典型的例子,便是刘慈欣自己的两部较成功的改编电影,《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在这两部作品里,无论是宁浩还是郭帆,都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的剧作走向——以科幻为背景,或以中国人最接受的人情切入,或以中国市场被广泛认证、具有大量成功案例的要素,作为具体呈现 在《流浪地球》中,郭帆的选择是中国人得自文化背景的“传统煽情”:亲情、家庭。他借助了刘慈欣原作的基础设定,大幅度地删减了其中关于科技、伦理、道德、社会法则的硬派探讨,而将呈现重点基本锁定在了刘培强和刘启的父子之情上。观众当然无法看到刘慈欣原作中的深邃思想性,但却从电影里能够获得一种最贴近自己内心波长、最能打动自己的东西。哪怕真正吸引了他们的,或许并不是作品里的科幻部分。 可以看到,郭帆设置了“小爱”(父子亲情)与“大爱”(人类之爱)的对照关系,分别将之寄托于刘启和刘培强的身上,并通过父子的矛盾冲突来表现这一对照关系的冲突性,构成了剧情上的主要线索。 首先,在刘培强的角度上,他表现出了“为了保护所爱之人而不得不做出牺牲”的“大爱”特点。在开头部分,他为了保护儿子和岳父的性命,先是舍弃了患绝症的妻子,构成了第一层“牺牲”。并且,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选择离开家人,执行长达十七年的计划,这是第二层“牺牲”。这两层“牺牲”引出的“大爱”,在开头一场戏中便直接凸显出来。而另一边,以刘启而言,他怀揣的是“与家人互相陪伴”的“小爱”,而这种“小爱”的观念,阻碍了他对父亲“大爱”的理解接受 ----- 他认为父亲的离去是对他的抛弃和“不爱”,因此对父亲怀有不满。 由此,在作品给出的“一天一地”之父子所处空间的冲突之下,刘启父子对“亲人之爱”的理解,也产生了强烈的冲突,随之牵起了整个电影的主要脉络。而必须要看到的是,这种理念的冲突,正是以父子二人在亲情上的分裂、家庭关系的矛盾,才得到了具象化的展现。 电影中的其他人物和设定,也都紧密地围绕着这个脉络。刘启的家庭成员身上,往往能看到刘启的“小爱”。刘启的爷爷心之所念,始终是保护孙子和孙女。在临终的回忆中,他回想起的,正是救起孙女的往事;传达出的,是“哥哥要保护妹妹”的朴实期望 ---- 在全人类的危机来临时,刘启爷爷挂念的不是人类的存亡,而是自己家人的存亡,这无疑是一种“小爱”,隐约之间也构成了和刘培强理念的冲突矛盾。另外,救援小队的角色,同样突出了“小爱”和“大爱”的矛盾:队长为了将“火石”任务完成拯救人类,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数个队员;而另一边,他的女队员却因为队友的牺牲而开枪击毁了“火石”,哪怕放弃任务,也要保全剩余队员。 到了电影的后半部分,“小爱”和“大爱”的冲突则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缓和、互通起来。在“可以带妹妹回家,保护住妹妹的安全”的情况下,刘启选择了拯救人类,这构成了他观念转变的瞬间。而以此为转折点,刘启也就站在了和刘培强同样的立场和视角上。理念的冲突得以缓和,而他与父亲之间,也就达成了互相理解、亲情补足的基础。 在最后的段落,理念的调和、家庭的修补,也在合二为一的过程中不断走上了高潮。刘启救援方案的灵感,来源于他小时候与父亲的观星。在拯救人类的“大爱”之中,父子亲情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后,各个救援队从“回家和家人共度最后时光”的状态下回归救援,这一转变,同样表现了“陪伴家人”的“小爱”与“为了拯救家人不得不放弃陪伴”的“大爱”的共融 ---- 没有了地球,家人也不可能存活。而在最终的高潮部分,刘培强用空间站撞木星来提供燃料,实现了“大爱”。虽然他再也无法和刘启重聚,但“陪伴家人”的小爱,同样得到了某种形式的圆满 ---- 在地球撞向木星的状态下,他和刘启最终通话,完成了在电影开头许下的“你看到木星时就会再见到我”的父子许诺。也是在此处,刘启首次叫出了“爸爸”,最终完成了对父亲的彻底理解。 另外,在商业性的平衡上,本片的主创可以说非常聪明,甚至“狡猾”:他们借助“对亲人之爱”这个主题,恰当地构成了和春节档期的呼应关系 ---- 戏内的时间设定是春节,而“回家”在片子中被屡次或明或暗地表现(刘培强对刘启许诺的“木星来临时我回来”,刘启一家来到地表的上海 --- 对旧日家园的“回家”,计划失败时的“回家陪亲人度过最后的时间”)。这样一来,在春节档期这个时间段上,主创可以非常轻易地借助电影主题寻找到与观众的共鸣。而共鸣的产生即是对“观众心理需求”的满足,随之而来的即是口碑与票房的增长。这种借助电影内容与观众心理需求的切合来实现商业诉求的操作,是商业电影创作质量和商业价值平衡的最优途径。 但是,我们也能明显看到作品的问题:传统,甚至有些老套。即使抛开原作,只看电影对小说中设定的调取部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深度上的“浪费”。电影完全有加大“人工智能”存在感、并做相关探讨的潜力。像《2001 太空漫游》中 HAL 的用法,当然是一个可能性。但以本片来说,这样一种走向可能更为合适 ---- 人工智能所代表的权力机构,基于纯理性思考而形成了“无爱”,并且最终带来了“放弃所有人,保全文明”的决定。而与这一层相对的,“大爱”和“小爱”无疑都属于人类感性思考的产物。在最终的高潮段落,权力机构作为人类个体而认同刘培强的计划,摒弃了纯理性思考,也证明了主观情感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这一层的内容,可以说是对影片主题的一个很好的再升级和再挖掘,可以引入更多的探讨:“大爱”与“小爱”的“主观情感”,对抗着“理性压倒感情”的“逻辑正确”。 电影在元素设定上给出了这样的可能性,但却没有对此进行深入。另外,本片同样犯了科幻 / 灾难片中容易犯的两个错误:配角人物的功能化、剧情流程的闯关化。这两个错误全部来自于剧本的“流程套路”式创作 ---- 按照类型电影的惯常思维和模式来安排各功能的角色,制造困难的、自我牺牲的、耍贫嘴的、拖后腿的等等,并加入惯常的相应桥段。 这种种,充分说明了本片的根本性问题:创新性的缺乏,过度的保守。主创放弃了那些有可能实现的探讨价值,屏蔽了电影有可能会给观众造成的一切接收障碍,将表达方向牢牢地集中在了“家庭,父子,情感”这一中国观众普遍拥有的共同触动点上,在剧情流程中也安排了程式化的“过关式跌宕起伏”,保持着连续的直观刺激。哪怕不用思考,观众也能轻易地从中获得体验。 《流浪地球》取得的巨大商业成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前中国科幻电影的“安全模式”:并非追求“科幻表达”,而是优先“拍完活着”。面对一个尚且不算成熟的类型市场,比起跟紧潮流、寻求高度,创作者往往会更重视对那些游离观众、非精准人群的争取,因此必然地会去做一定的迎合。作为一部科幻商业制作,本片的主题显然不算创新,类似的主题和很多剧情桥段,在九十年代好莱坞电影中已经屡见不鲜,更是削弱了刘慈欣小说原作的深度。但是,在一个相对保守、传统的框架之下,它胜在了较高的完成度上 --- 条理清晰,发展合理,闲笔较少。 而另一个成功案例,则是《疯狂的外星人》,改编自刘慈欣的《乡村教师》---- 同样和原作没什么关系。在这里,宁浩的作者表达要相对更为充沛,试图探讨“科技发展,力量增加,人类妄自尊大,自命为神,缺失敬畏”的主题,有些类似于《2001 太空漫游》。以经济科技发展为后盾的人类,对于自身定位的估计过高,他们对神失去了敬畏,对动物则自认优等种族。实际上,从本片开场,宁浩就使用了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开场“日出”部分,并且在电影里反复多次使用。这便构成了宁浩对宏观主题的一个重要表达部分 --- 在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 太空漫游》之中,库布里克同样重点使用了这一段音乐。而这部影片的主旨,恰恰就是“人类理应重视、但已然丧失的,对神的敬畏”。 然而,在呈现方式上,他也终究要贴合“屌丝”“反拜金主义”等拥有《泰囧》等成功案例的流行元素,并且甚至要纳入很多并不高明的简陋搞笑手法,来提高作品的商业性,从而让主题完成度受到了严重的削弱。 在电影中,宁浩给出了美国人与外星人接触的桥段。美国宇航员傲慢地自称为“地球上最强大的民族”,从而对外星人产生了一种戏谑的轻慢态度,由此产生了外星人的反击。这一幕,实际上已经点出了宁浩想要表达的主题内容 ---- 美国人自恃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从而对拥有更高科技的类神化存在(外星人)失去了尊重,藐视低于自己的存在。这一点也延续到了随后的美国特工身上 ---- 他手握着手枪(力量的象征),就以此来嘲讽试图依靠动漫信仰拯救自己的酒瘾少年(对精神支柱的漠视,对强大力量的自恃)。而外星人的反击,也反过来表明了这个想法的错误 --- 人类理应对自身的存在保持自谦。衔接下一段开头的“世界公园里的白宫和其他的名胜古迹”,更是宁浩一种对自傲人类的嘲讽 --- 美国其实不过如此,而全体人类拥有的光辉文明,也绝非人类自恃过高的资本和倚仗。 随后,剧情从“美国和外星人”的高度下沉,微观到了普通民众的层面,以黄渤为主,构成了主要的叙事内容。这段剧情的开始,是黄渤耍猴戏的部分,随之与主题产生了紧密联系 ---- 他将猴子视为自己的驯兽,构成了人类自视甚高、将自己置于其他动物之上的表现。沈腾的出现,则将主题进一步落地。他和黄渤谈论着从猴戏转业到卖酒的事情,并大肆宣传着自己的“赚钱至上”理论。这就将“人类自居高位”的主题做了一个微观的“降级”,使之成为了更形象化的概念:经济实力正是人类的倚仗所在,基于经济实力所创造出的文明,才让人类将自己放在了“神位”之上,忘记了自己也只是神明下面的普通种族。 当然,宁浩在这里,也给予了黄渤区分于其他角色的一面,铺垫他的自我转变,也引导出了“反拜金主义”的要素。这个人物表现出来的,是不重视财富的特质 ---- 与动物园园长交涉时,他不关心经济效益,只在乎“国粹”的思想,还被园长嘲笑(让他去捡钱),也不关心沈腾口中能赚钱的买卖。而作为这一点与宏观主题的连接,在不重视金钱的同时,黄渤也展示了自己对于神的敬畏之心:他信仰神明,日夜供奉烧香祈愿。 通过黄渤这个人物,宁浩将“自恃文明发展而自认神明藐视一切的人类”的主题,与“只重视经济实力、有钱就自以为是欺压穷人”的要素,做了一个对应。此外,这种操作还发生在了“沈腾卖猴”的桥段中:买家驯服了一只鸟,让鸟来夹纸币,并且口称“如果猴好,多加两万也行”。 接下来,剧情以三段式构成。第一段是外星人刚到来的部分。宁浩给出了一个“佛像特写”与“外星人飞船降临”的平行剪辑,使得外星人与“类神存在”的联系再一次被强化。而在外星人降临之后,黄渤与沈腾的行为也是意有所指的 ---- 黄渤手里抄了个金箍棒,形成了孙悟空的形象、沈腾脸上敷着孙悟空的面膜。这实际上暗示了他二人的潜在本心:在内心里,他们将自己与猴子,更多视为平等的存在。这再一次铺垫了二人在后半部的转变。而外星人到来之后,首先是黄渤将其视作猴子,进行驯兽的练习,随后则是外星人找回力量,反而将黄渤和沈腾当做宠物,构成了对人类自我膨胀的极度讽刺。第三段中,美国势力加入,黄渤和沈腾凭借猴子脱身,进行反击。在试验场中,黄渤为了脱身,将猴子当做外星人来互动,而美国人就此信以为真,在宁浩“升格镜头 + 宏大音乐”、美国特工于构图正中央、仰拍强化力量的拍摄手法之下,以一种妄自尊大的形象,讽刺地与一只猴子进行着煞有介事的互动。 通过这个三段式的结构,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宁浩对于主题的表达思路。第一段和第二段,实际上对主题形成了一种反差化极强的表达 ---- 第一段中,黄渤和沈腾将外星人视为低于自己的存在,但在第二段中遭到了反噬,反而是自己成为了被驯服的低等存在。而到了第三段,美国人的加入,影片基调再一次回到了宏观主题之中,于人类文明层面,展现“人类自以为神”的荒谬。 在最后,影片也在主题上形成了收束。在主题层面,宁浩用一个“美国特工、黄渤、沈腾一起敲锣打鼓,反击猴子”的慢镜头,强调了自己想要传递的一种“无视实力的大平等”。随后,外星人最终与他们转为和谐关系,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人类不应该以自己所拥有的实力而藐视弱者,也不应该以自身文明为倚靠而妄自称神,宇宙之中还有外星人这样的更高等生物 --- 天下理应大同、众生也理应平等。在微观主题层面,黄渤在最后也实现了转变,从一开始对财富一种“不高不低”的状态(金钱理念淡薄,但又想要依靠“国粹”来赚钱),变得认清了自己真正重视的东西 ----“我就是个耍猴的”(彻底放弃金钱)。而当黄渤能够放弃猴子自己逃生时,却选择了拯救猴子 --- 将自己从人类的高位之上拉下来,对动物表现出平等的态度。 在这部电影里,宁浩并没有将外星人当做一个“纯粹的神明”,而是一个掌握了更高级力量、反而将人类视为“下等动物”的存在 --- 人类的同质化产物。正如第一段和第二段的对比反差所展现的那样,外星人对黄渤二人的欺压,也正是人类对动物的欺压。但是,这个外星人也是一个和黄渤类似的“两面性角色”---- 他的内心里同样有着隐约的“众生平等”理念。在被欺压的第一段中,他就会通过香蕉,与“影片内食物链最低端”的猴子形成亲密的互动。而在第三段中,他大发神威,激斗黄渤等人,造型正是孙悟空的模样 ---- 外星人与动物的同一性表现。更重要的是,在影片中,外星人与黄渤等人,恰恰是通过喝白酒,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成为了外星人和人类达成和解的关键 ----- 和人类一样,外星人与人类也是酒桌建交情。 从个人表达的层面上,宁浩设计了一个互为映射的主题模式。他试图去阐述人类自恃力量的妄自尊大、面对弱小生灵的自以为神,并且否定这种行为。作为具体表现途径,他借助“科技实力和经济实力最强,地球最强国家”美国,对“人类”做了一层象征 --- 美国代表人类总体,与外星人进行互动。随后,他将一切浓缩到了黄渤和沈腾两个个体人物的层面上,并且将“自恃力量”的概念也相应地浓缩成了“以经济实力为尊”的拜金思想。 由此,黄渤由“不在乎钱但又想赚钱”的中间状态到“我就是耍猴的”(彻底放弃赚钱),与外星人由“内心存在平等看待人类的想法,但表现出藐视”到“和人类和好”的转变,形成了对等的关系 ------ 黄渤彻底放弃了“经济实力为尊”和金钱,外星人也放弃了自恃力量和居高临下;否定了金钱至上的拜金主义,也就否定了力量至上的自封为神。 同时,宁浩也同样做出了个人表达与商业性需求的平衡。三段式的结构是非常重要的主题表达方式。与此同时,这样一个结构,也创造了影片最大的搞笑模式 --- 剧情冲突创造的反差效果。在第一段中,宁浩通过对观众的完全信息给予,使得观众成为了相对于人物的全知全能者,创造了“人物拿强力的外星人当猴子训练”的反差效果。而到了第二段,宁浩则借助第一段的铺垫,使得黄渤二人与外星人境遇换位的画面,构成了与第一段的反差效果。最后,在第三段中,宁浩再次进行信息量给予的操作 --- 开场时黄渤训练猴子的手段已经被观众所知,宇航服里的是猴子而非外星人的信息也被观众所知,黄渤通过训练手势指挥猴子也被观众所知,但这一切,恰恰都不被美国人所知。由此,影片形成了“美国人拿猴子当外星人”的反差效果。这三段中的反差效果,主要是基于剧情制造的戏剧冲突而进行,构成了观众事先对于本片的“搞笑”预期的满足。 另外,从剧情的角度讲,宁浩对于主题表达方式的设计,同样体现着他对于商业性的平衡。“神明”这个内容方向,对于以无神论为主要认知的中国来说,在语境上拥有着巨大的错位 --- 观众对其是有认知障碍的。因此,宁浩做出了两个平衡。首先,外星人不定性为“神明”,而是“人类的同质存在”,并让它往孙悟空靠拢,方便了非神治而是人治、西游记情结深厚的中国人的接受。另外,宁浩将“人类自恃的力量”浓缩到了“经济实力”上来做具象化,这样一来,它恰好吻合了近几年中国商业片中广泛使用的内容:对拜金主义的反对,排斥金钱、崇尚“诗和远方”的心灵鸡汤。由此一来,黄渤的人物形象也就成为了商业片中非常常见的主角形象 -- 平民阶层的“屌丝”。 但是,这样的市场平衡思路,也势必带来了影片的“科幻”熟性削弱。宁浩并没有在科幻的内容上走得非常远,而是一触即返。他给影片套上了一个宇宙、外星人的科幻表层,但实质上,剧情的主体却非科幻相关的宇航、天文太空,而是如上文所述的“否定拜金主义”、“淳朴的屌丝”等被广泛使用的商业片套路。甚至小外星人的设定,似乎也有对《捉妖记》(胡巴)、以及西游记 IP 的“借助”意味。同样严重的是,虽然三段式结构创造了戏剧冲突的反差笑果,但很多时候,宁浩同样也将搞笑放在了人物的“卖丑”和“出傻相”上。或许,这也是一种对于观众“浅层直接刺激”的无奈之举。 对于本片的操作,宁浩无疑是有些过于保守的。他试图去触碰一下新兴的商业片未来 --- 科幻题材,但又不敢走得太远,在具体内容上回到了已成定式、模式成熟的既成类型化套路之中,且试图实现杂糅。这也让《疯狂的外星人》与刘慈欣的《乡村教师》,在很大程度上扯不上关系。 当然,因为国产科幻电影还未有成功先例,因此无论是郭帆还是宁浩,其选择都有其道理。从商业投资的角度,显然这是一桩不确定性过大的买卖,大成功与大失败的几率同样存在,相比之下,略作试水即回到成熟模式之中、确保最低票房的务求稳妥,是很难称其为“错”的。 无论是刘慈欣质疑的“重特效”,还是郭帆与宁浩的“重剧情,但却是传统保守的弱科幻走向”,在客观上讲,或许都是当前市场对科幻项目的一种必然为之。刘慈欣的巨作《三体》,在不欲做出太大妥协的情况下,也交给了科幻市场培育更完善得多的欧美市场,交给了 NETFLIX。而中国拥有自己真正的“科幻”,还只能靠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进取”的作品积累,才能实现。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