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gelas,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 阅读原文 简单地谈几句个人的看法。 《古董局中局》,已经尽可能地让原作的故事做减法,从而突出了留下的内容,试图以简化的方式完成自己的表达。 然而,最要命的是,即使已经简化再简化,它却依然缺失了最关键的“情感”完成度,从而让作品显得尴尬无比——剧情单薄,情绪空白,主题残疾。 在作品里,许愿的“家族悲剧”引导出了他个体自认“败类中的败类”,是表面上的自我放纵——第一次出场时,对待古董与五脉的态度,是招摇撞骗,酗酒过度,醉醺醺地耍弄着五脉的技巧,目的不过是合伙骗钱。然而,在骨子里,他却并不能彻底蒙过自己的本心,无论是对于两代亲属,还是对于自己古董世家的血脉——他是其他人口中混得最惨的“拿五脉招摇撞骗”的人,更自称“不拿古董骗钱”。 而当他得知父亲死亡后,以亲情不可抹除下的爆发为开端,这种本心开始显现出来。此时,对家庭的亲情,体现在他追查亡父真相上,而追查结果对接的“家族是否丢掉了信念”,也让家庭亲情的线索拥有了更丰富的含义。父亲死亡带来的亲情重燃,让许愿想要为家族找到真相,探清信念沦丧的背后,这既是对他与亲人情感的把握,也同样是对文物信念确凿的体现——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历经千辛万苦后,寻回真佛头。 由此,影片走向了揭秘的探宝主线,并由“佛头探索的竞赛”创造对立。影片建立了许愿和药不然全程竞争关系的出发点——在五脉两个前辈分别的嘱咐之中,许愿和药不然各自承担了“找回真佛头”与“接收假佛头”的任务,动机则是单纯的“保护国宝”与复杂的“维护自己的地位”。 这就带出了影片于探索事件真相、找回佛头背后的内容——保护文物的纯粹之心,在复杂名利世界之中的重重阻力。许家的父亲因此而受害,许愿自己的追查则对抗着药不然一方的求名逐利。在五脉统领的古董界眼中,许家是出卖国宝的民族叛徒,而许愿则是败类中的败类。但事实上,为了自己的地位而不惜接收假佛头的五脉,为了膨胀的利欲而竞争生意的行业,才是真的陷入了“叛徒”的位置,背叛的是对于文物的信念,是比许愿小打小闹更严重得多的背叛。 “鉴宝”,其实只是一种技术,与对古董的精神信念毫无关系。在许愿和药不然的第一次交锋之中,五脉以验证文物真伪正确率为标准。但随后的剧情发展,却让技术变成了工具化的存在。在许家人手中,它是设置谜题、解开谜题,通向保护与寻回国宝之路的关键,而在其他人手中,则是窃取佛头的手段,甚至可以造出高端的假货——片中对真假难辨的文物的高难度鉴伪,便是为了让“技术”成为了一枚硬币一样的存在。许愿和药不然的对抗,除了最后一刻,都没有分出技术上的胜负,从比拼鉴宝开始便是如此。而到了最后一场,则是靠着“人情”,才分出了胜负:许愿意识到佛头的真相,不仅依靠了技术,而是他对父亲的美好记忆,是童年时父亲给他的提示。 电影通篇,都在强化着鉴宝技术的存在感,它构成了对古董内部呈现的特效,也串起了影片最主要的探险、解密主线。然而,在核心的许愿与药不然对抗的环节中,它创造出的结果只是“平手”,一直走到庙里,二人都始终是同步并进。而许愿赢出的那一手“人情牌”,则让此前所有对技术的浓墨重彩都成为了反衬——从电影开头便被所有人看重、似乎非常重要的技术,实际上与保护文物的信念大小无关,信念只由同为精神层面的“感情”而决定。 人情,在本片中被具体到了亲情的形式,构成了技术的反面。如上所述,许愿对长辈的不可压抑之亲情,与讨回佛头、保护文物的信念紧密结合。而其他角色,则往往呈现出对家庭的亲情、对文物的欲念之间的矛盾状态——黑市老板沈爷接听着女儿的电话,旋即就继续施暴许愿,并没有被他夸赞自己女儿的话所打动;郑国渠会不时顾及自己的奶奶,但在受袭而担忧地呼喊奶奶时,转眼看到地上关于佛头线索的瓷器,便立即赶往后山。 古董界成为了围绕名利,运用高超的技术,追逐物欲的世界,人们并非没有了人情,但却都将它后置了。这种人物设计,无疑是为了与许愿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样以亲情作为呈现形式而落地,分出“情大于利”与“利大于情”的两极结果,也同样与许愿的“亲情与信念结合”对应,引导出逐利背后的信念沦丧。 而在其中,药不然的人物设置,则有着更深的含义。对于药不然这个角色,电影对原作做了比较大的戏份权重上的改编,让他的作用精炼成了对许愿的细化对照。这首先体现于他与许愿全程被强调的同水平技术,以及全程的寻宝竞赛剧情上。而更重要的,则落在心灵曲线上。与许愿的家族一样,药家也是需要“重回五脉”的状态,药不然也有着通过佛头而“重振家族“的亲情化诉求,在高潮部分,他与许愿的合作,对着付贵一起叫爸的片段,以及对古董界逐利膨胀的愤怒,更是让他有了与许愿的强烈对等性。 然而,在最后,他做的依旧是对名利的追逐,想要驱赶试图揭开佛头真相的许愿,只为了掩护自己找到的佛头,确保药家能领导五脉。对地位的追逐,大过了对国宝的寻回。这种处理,也让药不然在剧情收尾时的形象,成为了对许愿最有力的一次反衬。 但是,对于“亲情”的重视,看上去很美,但一旦落实到了本作之中,却恰恰成为了对完成度的最严重拖累。它对接着“对文物的信念”,也是片中与“技术”同台竞技的存在,全方位地承载着关于作品主题的表达,剧情上更是催动许愿解开一切的关键。然而,一个如此重要的要素,在成片中的发展曲线、高低起伏,甚至出场比例,都完全无法匹配这样的重要性。 成片里,我们看到的,更多是许愿一行人的探宝过程,细化成为解谜、探险、打斗等几个环节。而在其中,与亲情有关的部分,却仅仅是解谜一环,且更多以许愿对父亲回忆的闪回形式出现。这样一来,最主体的“许愿父子之情”,更多定格在了记忆剪影的碎片形态,很难完整地被呈现,自然也就难以打动人心——我们都无法看到许愿父子共处的生活,接触的只是他们的只言片语,再加上父亲处于谜题背后而导致的“独立回忆戏份”同样严重缺席,自然就感受不到真情实意了。 当然,在作品的架构中,寻宝与亲情是并行的关系。在父亲已死的情况下,以寻宝中留下的一个个基于亲情回忆的暗示线索,引导许愿走向佛头与家族的真相,实现信念与亲情的吻合。这种设计本身并非不可实现,但本片却并没有操作得当。开头部分,它建立了一个“许愿因为长辈而受到排挤,且被出门寻宝的父亲抛弃”的起始点,这便可以作为许愿对父亲失望的原由。以此开始,许愿探宝的过程中,如果能够于心理层面更加细化,或许会让作品的感情更扎实——对于家族是否送出国宝、父亲是否抛弃自己的真相,从探宝开始的将信将疑、摇摆不定,随着事情的揭晓而逐渐坚实,从对父亲出于血缘的信任本能而变化,来到更具体的状态。 无论如何,即使父亲已死,正面的细化交互必然缺席,作品也需要想办法牵出一条完整的线,让观众能够感受到许愿父子之间更具体的亲情。否则,与它并行且以它为载体、作为“精神存在”的文物信念,也必然会缺少表现的力度。 然而,遗憾的是,这也正是影片缺失了的地方。许愿对父亲的抱怨,只有一个探宝开始前的起点,刚刚得知父亲死亡的瞬间,便已经烟消云散,化成了全程探宝中的“以父之名”之坚定。父亲死亡,亲情激活,信任父亲,洗清家冤,这些本身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问题在于:如果在许愿的内心之中,没有哪怕是从模糊到清晰、从本能到明确的过程,那么这种亲情就没有了实体,也失去了做直观具体呈现的可能性。只靠只言片语的闪回,至多只能把亲情与技术的关系、亲情与信念的关系,做成概念交代给观众,却很难打动他们。 付贵这样一个角色,一定程度上有限地缓解了这个缺陷,他从明哲保身、欺骗他人的“当代古董界形象”到捡起手枪、重回当年热血的变化,让他成为了对许愿“从沈浮到激发”的类比,最后的保护许愿、无愧许父的表现,更有了许父实体的性质。他与许愿二人的幽默、欢快互动,是作品里为数不多的正面亲情表现部分,暗示着许愿父子的生活化状态。然而,在许愿 vs 药不然的核心主线中,他终究在更多时候处在边角位置,难以更频繁、更有存在感地出现。他与许愿的那些搞笑段落,相对于闪回而言当然较为具体,但从叙事推进而言,依然是跳出其外的“碎片”。黄烟烟与许愿的爱情火花,则是另外一点碎片。 打动,需要的是细致全息与“闪回”点睛的结合,成片里只有点睛而没有此前的无数笔,情感便毫无力量,更谈不上围绕技术、信念所做的主题表达了。 在本片里,技术与人情是并立对抗的,指向对信念的表达。理想状态里,探宝与追情的同步,带着技术的对等、亲情的决胜。然而到了成片里,或许是让步于更浅层、也更“好看”的刺激探宝,古董的特效、寻宝的冒险、双方的交锋,占据了每一场戏中的大部分时间,留给亲情展现、内心挖掘的资源,只剩下了闪回的几句话。本片想表达“人情对技术的压制”,人情却反而在镜头下成了最单薄的存在。 并且,这种内在轻重与呈现轻重的错位,也体现在了药不然的身上。在设置上,他是许愿的最强反衬,其行为出自于家族之情,却又由情扭曲出对地位的欲,引导出了最终对真伪信念的干脆无视。在表层上,他是许愿的对手,因此内心戏份必然欠奉,更多时候是在“捣乱、阻挠”,执行反派属性。而在内部,他却又要表现出至少一定程度上的真心情感,否则不足以与许愿构成对比,也完成不了自己的表达内容。 剧情推进上功能化,主题表达上不功能化,药不然的处理最终完全失败。作为后者只有一句“我们药家 xxxx”,而其单薄突兀也反过来拉低了前者的形象,反而不如一个脸谱反派来得自然。 当然,如果从情感内容的单薄完成度上看,许愿和药不然,倒是如片中的那样,“不相上下”。 于是,在关键的情感完成度严重缺失的情况下,影片最后的表达必然无法完成。在高潮段落的俯瞰视角下,许愿倒在台上,而所有人却都越过他,只冲向了真佛头——当今的古董界,皆是名利之徒,而在乎人情、拥有信念的,只有此刻对父亲了然的许愿,以及逆着人流奔向他的黄烟烟。此前的庙里,也有类似的表达:老一代人保护国宝而构建的寺庙倒塌,象征着单纯旧时代的灭亡,也掩埋了爆发出人情的付贵。 这两个片段,独立起来都还不差,但由于情感立体度的缺失,必然不够扎实。它们能让人看懂,但不能让人感受到。而在结尾,许愿看着家族的照片,说出了“不用再管药不然他们了”,明示了他精神层面的单纯:重视的,只有对家人的亲情,以及对真品文物的信念。这个部分,也当然尽显单薄。 本片削减了警察的支线,简化了老朝奉的走向,更是不惜让原作里带有反转的药不然,被直接明牌成“反面”立场,黄烟烟也几乎没有表现空间,演员被架空。一切,都集中在了围绕人情的对抗之上。 然而,它拿出的成片里,人情,却恰恰就是缺失最多的那一环。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