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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霸王别姬》中小癞子为何自杀?

本帖由 漂亮的石头2022-03-13 发布。版面名称:知乎日报

  1. 漂亮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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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MG] segelas,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 阅读原文

    程蝶衣的艺术之心与世俗世界对其的打压之力,前者对后者的抵抗、以及最终由现实悲剧而生的艺术圆满,是本片的主题。小癞子的存在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在电影里,陈凯歌设置了多阶段的二者作用状态。第一个阶段,即是世俗世界对于程蝶衣的“诱惑”,以及艺术天赋被现实的挫折。在经过了对自身天赋的信心动摇、非戏俗世的物质诱惑之后,穿越这第一层的“现实因素”,程蝶衣才能坚定自己在“两个世界”之中的选择 ----- 留在戏剧世界,离开世俗世界。而后,始终站在纯粹戏剧世界之中的他,才开始被与自己“对立”的世俗世界所打压、限制、挫败,展开后续的阶段。

    小癞子和段小楼,便是存在于片中的两个“程蝶衣对标物”,发挥着不同程度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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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癞子,只存在于作品的第一阶段,但功能却绝对不简单。他是儿童程蝶衣的“世俗”一面,一方面,与“小石头"形态的程蝶衣构成了”世俗“与“艺术”的直观对立关系,而在内里,“小石头”与“小癞子”的结合,才构成了儿童程蝶衣的完整内心。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到,小癞子和小石头,始终以同步的姿态出现:在相似的时间点进入了师门,打扮成同样的扮相,接受同样的训练,忍受同样的“毒打”。在一系列的镜头中,陈凯歌将二人的内在共性做了强调,便是为了引出最重要的相同之处 ----- 他们经历着同样的世俗诱惑,站在了艺术训练的痛苦与世俗物质的中间。

    在关键的一场戏中,陈凯歌做了非常具象化的表达:小癞子和小豆子想要逃离严酷的训练,推开了戏班院子那扇紧闭的大门,伴随着嬉闹的孩子们,一堆五彩斑斓的风筝扑面而来,展开在二人的面前。原本关起来的门,将院内与院外的世界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线,前者是带来痛苦的艺术世界,而后者则是丰富多样的欢快世俗。小癞子和小豆子此时的选择,便是在这院落的一门之隔而划分的“两个世界之对立”之间的选择。

    随后,二人跨出那道门,便迎来了后续的“身份分化”---- 小癞子更钟情于糖葫芦,这是他此前在一句“成了角儿就买糖葫芦”中体现出的,他之于艺术的目标,一种更倾向于世俗物质的东西,这也与他无法忍受艺术训练在现实层面的痛苦,形成了对应,因此,他最终也只能看着成名的角儿哭泣,在艺术上自知无法继续下去;另一方面,小豆子则对于糖葫芦等物件反应平平,反而对唱着戏的角儿流露出向往神色,这便是他之于艺术更加纯粹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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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也发生在了他青年时代的开头画面——走下车的“角儿”程蝶衣,看到糖葫芦,只是微微一动,便无视而走,对此刻已经名利在手的他而言,戏曲于物质层面的给予,远不如戏院内的艺术舞台,他彻底告别了曾经的“小癞子”。

    可以说,在这段戏的结尾,分别作为“世俗“、"艺术”一面而存在的二人,看着那个不沾物质奢靡、周身只有京戏的角儿,反应上的差异已经暗示了之后发生的一切:以戏为世俗追求工具的小癞子,无法承受同样戏曲由世俗因素而生的痛苦,因此必然放弃戏曲,而对戏更纯粹于其本身的小豆子,则将淡化那些世俗的负面因素,与世俗世界的一切对抗,直至寻找到最终的获胜之道。

    在这个阶段,小癞子成为了对此后“段小楼”发展方向的预示,暂且按下不表。同时,他也作为“艺术之心”的反面存在,围绕着“戏剧学习“这一要素,站在了小豆子的对立面上,凸显出了小豆子的非世俗、入艺术的选择。由此,二人回到戏班后的结局,也就顺理成章了。小豆子面临着责罚,但这种世俗层面的痛苦已然不足以打消他的艺术追求,就像世俗层面的诱惑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定,而小癞子则只能选择死亡,逃避他不得不面对、对其却已然失去动力的戏曲。

    重回戏剧后,艺术之心的小豆子存在,而以戏为世俗的小癞子死亡,让前者完成了对立关系中,第一阶段的”胜利“。而更重要的是,作为此时面对戏曲训练的”程蝶衣“的两个侧面,小豆子的延续、小癞子的消失,也暗示了”程蝶衣“在这一阶段的选择:他剔除了自己心中世俗的那一面,不再因此而徘徊动摇,成为了一个绝对献身于戏曲的艺术纯粹者。在走回戏班时,程蝶衣穿过了一群嬉戏玩耍的孩子。借助这个转场镜头,陈凯歌比较明确地表现出了程蝶衣内心的转变 --- 他决定放弃现实中普通孩童的生活,身入京剧艺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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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在第一阶段里,除了小癞子之外,电影设置了很多的环节,以表现程蝶衣其人“世俗一面”的淡化、消失。

    首先,面对学戏的世俗化困境、苦痛,程蝶衣大体上是木讷而无反应的。旁观戏班砸场时,陈凯歌数次给到他与母亲的旁观镜头,强化了二人反应的不同:随着事态发展而表情变化的母亲,与面孔始终遮挡、无甚变化的程蝶衣。而在拜师之时,对于六指之身体缺陷,以及一句“祖师爷不赏饭吃”的定论,他同样是木讷的。这一段中,陈凯歌始终让拜师画面与外边的“磨剪子唉,酱菜刀”的货郎叫卖画面连接,形成了剪辑上的应合,以生活化的货郎画面营造日常的世俗化状态,并以此来强调程蝶衣在拜师时遇到的世俗困境 --- 从一开始,他的艺术人生就是被世俗问题所打压的。而在旁观母亲的哀求时,陈凯歌给到他的反应,脸也依然是埋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动摇。

    对于世俗的漠然甚至“冰冷”,构成了程蝶衣此后“除戏之外,一概不懂”的单纯,让他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必然频繁受制,同时,也是对他在第一阶段选择的提前铺垫。此时的他,就如“小豆子与小癞子”于两个意义层次的并存一样,当然还未彻底坚定——不认可虞姬的“女娇娥”,在切掉手指时长久安静克制,却依然不免发出哭声。但他在整体上的倾向,已经有了交代,也确实让“小豆子“战胜了“小癞子”。

    而在另一方面,第一阶段还用一个更加直观的场景,强调了程蝶衣身入戏班后的世俗身份消失。在他刚刚被母亲送去磕头的时候,磕头之后的他回看过去,门外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只剩下了飘雪。这个运镜暗示了程蝶衣即将给自己选下的命运:从此,他的人生中不再有母亲,斩断了与世俗世界的联系,以身伺艺术,直至终极。母亲的消失,与小癞子的“消失”,在表意作用上如出一辙。

    而在小癞子死亡后的剧情中,程蝶衣也再不逆反师傅教戏时的“女娇娥”唱词,不再强调自己是“男儿身”。这正是对其选择,在剧情细节中的再现 ---- 从此的人生中,他将只认自己是戏里的“虞姬”,而不再是现实里的“程蝶衣”,将此前的自我矛盾扫荡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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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艺术心灵与世俗之世”对抗的第一阶段,便得到了展开和收束 ------- 小癞子的死亡,带来了浅层的“对立结果”,也引导出了深层的“程蝶衣的内心选择”。在对艺术和世俗的选择完成后,程蝶衣便不再有自己内部的动摇,来到了下一个阶段:作为艺术献身者,面对世俗一面给予的压力和打击,寻找自身的出路,并最终发现现实中戏曲“世俗化”的不可避免,从而彻底离开现实世界,去往精神的国度,将“程蝶衣”的肉体彻底舍去,化为彻彻底底的“虞姬”灵魂。

    这也正是上文中提及的,小癞子所铺垫的段小楼,在电影里的作用。小癞子并非不倾心于京戏,段小楼也同样如此,只是他们对于戏曲的理解并不是纯粹的“实现艺术”,而夹杂了太多的物质考量。因此,他们也必然无法在世俗感厚重的现实世界中,将戏曲生涯贯彻下去。小癞子是第一阶段里的预示性存在,他面临的世俗牵绊比较简单 ---- 对于戏曲的世俗化追求,浓缩为糖葫芦,而阻碍艺术延续的则是院外的风筝、院内的肉痛。他最终自杀,则暗示了这条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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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小癞子的延伸,段小楼则贯穿了作品,在不同的时代之中,始终保持了一种“于市侩的油滑之中,做京剧行当,享角儿之富贵”的状态。在小时候,面对砸场的路人,他虽然心有愤怒,但仍然咒骂着,表演了头碎砖块,以此缓解局面。随后,他被班主因为“那不是正经玩意儿”而体罚,转而更是用京剧修习的腰功去戏耍式地熄灯。这一切,都表现出了段小楼对于京剧的一种“世俗化心态”:他会为了顺应现实而自折艺术的尊严,面对现实造成的困境之时,主动地选择委屈求和、顺应现实,而对艺术也并非视之为至高无上,更多是将它当成一种现实层面里的工具。包括他的父亲班主,虽然因为“不正经玩意”而体罚了段小楼、自称“哪个戏种也没京剧这么红”,但也被迫自居下九流、讨好着戏院经理和清朝太监。

    在随后的各个时代中,段小楼区别于程蝶衣“世俗化”依然存在。在面对抗日学生的时候,段小楼反驳,而程蝶衣沉默。段小楼发表对“游行”的评价时,程蝶衣却从“京剧”的角度评价了“那个人的嗓门,唱戏不错”。而在面对袁老板时,段小楼试图表现自尊,在袁老板说话时整理衣服、打断说话,拒绝袁老板的邀请而去喝花酒,但都只表明了其被日常人际所牵绊、在意身位高低的世俗之心。在妓院的段落里,段小楼为了救菊仙而周旋于酒客之中,看似是他的强硬和不屈,实则是他纠缠于俗世的体现。在此段收尾时,他再次用上了小时候被班主斥责为“不正经玩意”的“头碎砖块”手段,是对于“作为艺术家而轻贱艺术”的再次暗示 --- 他始终是被世俗所牵绊的,这种牵绊根据时局情境而不同,在地位强力的此时,是对世俗的高傲和强硬,但到了强硬无用的彼时,就会成为对世俗的屈从。

    并且,在段小楼与菊仙订婚的一场戏中,陈凯歌也明确地表现了他与程蝶衣的不同。首先是交叉剪辑 ---- 前台的程蝶衣身着戏服,以虞姬的模样接受着观众的喝彩,成为了“风华绝代”、“出神入化”的虞姬;而同时的后台之中,段小楼褪了妆容,和菊仙纠缠不清。这一出交叉剪辑,恰到好处地凸显了二人在人生道路上的分叉 --- 全情投入虞姬表演的程蝶衣,以及无法全身心奉献于角色和艺术、始终为凡尘情事所牵绊的段小楼。另外,在这场戏的结尾,段小楼的一句台词也点破了这一层:“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段小楼是功利而身处现实的,当他位居角儿的高位而受人追捧时,强硬有用,则强硬;而一旦时过境迁,他从高位跌落、强硬无用时,则屈从。在抗日、解放的时代,他便逐渐展现出了后续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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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占领的一段,电影依旧着力描绘着程蝶衣和段小楼的分化。首先,陈凯歌沿用了此前的交叉剪辑手法:在同时发生的两场表演之中,程蝶衣在周围环绕日本兵、因为战争而不时停电的情况下,依然忘我地演出《贵妃醉酒》、并在终场时流泪倒于台上,人戏合一;而另一边,段小楼却因为日本人在后台的挑衅,殴打日本人,砸了后台。通过这个交叉剪辑,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二人的不同:程蝶衣对外部的社会环境是反应木讷的,他对这些现实世界的东西没有深切的概念、而只是一心唱戏,而段小楼显然是受到现实牵绊的一个人,会因为对日本人的抵制而拒绝唱戏。

    而这种变化,随后也延伸成为了下一场戏中,二人的分裂。程蝶衣为救段小楼,给日本人唱戏,开端交代外部场景的横移镜头表现出了他唱戏环境的士兵环绕,但他对这些东西并无反应、依然只是唱戏;然而,被救出的段小楼却因为程蝶衣给日本人唱戏,无视了程蝶衣“青木是懂戏的”的回答,直接掌掴了程蝶衣 ---- 对段小楼来说,他更多在意的是“中日民族战争”这个外部的社会环境,而不是程蝶衣重视的“艺术共鸣”。

    班主的突然病逝、抗日战争的胜利,带来了段小楼的关键转折。首先,时段小楼和程蝶衣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的画面,与“抗日胜利”的标语对应起来 ---- 世俗的胜利,即将带来二人“艺术”的衰亡。前,去世之前的班主,还在依据着传统规矩,教训着不尊重艺术、抛弃彼此的师兄弟二人,并且训练着新一批弟子们,二人的“虞姬与项羽”也保持了延续。但班主的逝去,势必将会让一切都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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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剧情层面上,陈凯歌也给出了明显的表达。程蝶衣依然登台演唱,迎接他的却是国民党士兵的辱骂和殴打。段小楼的奋起抗争,也同样遭到了压制。菊仙的流产,则带来了段小楼的又一层现实打击。因为给日本人唱过戏,二人的戏班被施加以汉奸的待遇,遭受世俗的打击 --- 戏园子被砸,意味着京剧不再受捧的地位;菊仙流产和被士兵的殴打,让段小楼在现实层面上,感受到了自身境遇和地位的急转直下。于是,深受现实牵绊、身在世俗的段小楼,感受到地位的高转低、境遇的好变坏,便顺应这种社会环境,改变傲慢强势,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最终对程蝶衣的背叛,对“项羽与虞姬之爱”的彻底破坏,顺理成章。

    而对于程蝶衣而言,段小楼则是由世俗层面而生的,对他艺术纯粹之心的持续性打击。他让自己能够成为虞姬,将自己与段小楼的同性之恋,从现实里必然无法实现的“程段情”,转化成戏曲里畅行无阻的“项虞爱”。由此,他的爱情,便与他的艺术之心合二为一,并成为他以“虞姬“之身的对抗世俗平台。例如,段小楼订婚后,程蝶衣给以前捡回的婴儿盖上了被子,而在此前的剧情中,这个婴儿被班主判以“这就是他的命”而试图弃之不顾,是对程蝶衣“世俗中的下九流”戏曲身份的对应,而程蝶衣的坚持抚养、此刻的再次照料,则是对他于戏曲和爱情之上的对抗体现。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段小楼以现实身份的迎娶菊仙、最终的背叛指认。段小楼的京剧之路有着世俗的考量,因此不能与完全的“虞姬”程蝶衣匹配,程蝶衣只有前去精神的世界,寻找那个不具有段小楼之身的“项羽”。段小楼,终于与程蝶衣的母亲、作为其预示的小癞子一样,“消失”在了程蝶衣的个人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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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王别姬》的强大之处,便在于高度严密的系统构建。表层叙事的发展阶段环环相扣,而内里的表达则同样稳步推进,每一个细节、意象,都会带上复合的功能,从而在各个层面中辅佐相应的表达,以效率最高的方式,调动有限的资源,完成多重的表达,共同构建起通向主题的路径。

    小癞子,正是对此的一个体现。一个微小的配角,开启了浩大的《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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