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昕，艺术经纪人；新书《因为艺术，所以法国》已经上市 阅读原文 太长不看： · 乌克兰有 7 处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重要博物馆集中在基辅、利沃夫、敖德萨等几个城市 · 乌克兰艺术遗产主要有两类，一是基督教影响下的艺术，包括建筑、马赛克、壁画，二是民间美术工艺品，包括绘画、纺织品、刺绣、陶瓷等。 · 战争当中艺术品面临的主要风险来自直接毁于战火、军队的没收、士兵的劫掠以及蓄意破坏。 考虑到篇幅，这篇回答重点讲后面一个问题，也就是艺术品在战争中面临的困境。 战争开始前： 即使是突然发动的战争，往往也是有征兆的。哪怕毫无征兆，从得知战事到博物馆沦陷往往也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给了博物馆虽然有限，但能够有所作为的宝贵机会。毗邻或位于战区的博物馆往往会有针对战争的紧急预案。从最理想到最无奈的手段，博物馆能做的一般有三件事：托付藏品、藏匿藏品或强化防护设施。 虽然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反过来说，如果能在战火烧到家门口前，将宝贵的藏品托付给海外可靠的对象，可以说是最靠谱的办法。中国和世界很多局势动荡的文明古国都签署了文化遗产合作保护协议。例如阿富汗在遭遇战乱时，就将数百件文物托付给海外的博物馆。2017 年起在我国举办了《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巡回展览。这批文物在 2021 年 8 月结束旅程，平安回到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只不过，阿富汗如今被塔利班政权控制，让人不免替这批文物担心，毕竟也有俗话说，躲得过初一…… 退一步说，将国宝托付给外国本身也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最糟的情况便是受托国直接将文物据为己有。另外，送国宝出国往往需要政府批准，在走流程的过程中可能就已经丧失了最佳运输时机。在这次战事中，基辅自由博物馆就遭遇了这个问题，一直到战争打响，他们都没有拿到允许送藏品出境的批文。现在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跟敖德萨美术博物馆的处境差不多。 现在访问敖德萨美术博物馆的官网，只会看到一行字：我们致力于保管和发扬敖德萨的艺术宝库。至于展览和馆藏信息则都已经从官网上消失。可以想见，一些易于搬运的藏品应该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对于不得不留在原地的脆弱馆藏，博物馆只能努力加固设施本身，寄希望于空袭之类的最坏情况不要真的发生。当战火真的烧到家门口的时候，博物馆员往往也要被迫避难，之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战争过程中： 对于乌克兰的一些地方来说，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根据《基辅独立报》的报道，基辅郊外的伊万基夫历史文化博物馆遭到俄军焚毁，至少有 25 幅玛丽亚·普里马门科画作毁于大火。已故的玛丽亚·普里马门科可以说是乌克兰最出名的画家之一，她的作品曾在包括前苏联在内的世界各地展出，不知道这次的破坏是蓄意为之，还是单纯在战事中被殃及。乌克兰的文化部长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诉，要求后者将俄罗斯从组织中除名。 如果文物没有直接遭到毁坏，也只是躲过了第一重灾难。当博物馆所在地被入侵者占领后，文物将不得不面临更大的挑战。 博物馆被占领后： 对于战争中下决心发动进攻的一方来说，动手之前往往就已经对文物打好了算盘，并且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公元 1 世纪建成的古罗马提图斯凯旋门上，就能看到纪念公元前 70 年罗马军队在犹太战争胜利后洗劫耶路撒冷的情景，在古罗马皇帝眼里，收缴文物战利品从来就是获胜凯旋的一环。 到了近现代，事情也没有文明到哪里去，希特勒嘴上说着要毁灭一切在他眼里「堕落」的艺术，但实际上却启动了「林茨计划」（Sonderauftrag Linz）来系统性地收缴占领区的艺术品。对于这些艺术品中哪些将要运回德国收藏，哪些又要卖给当时尚未参战的美国以充军费，有着明确的区分标准。 希特勒在地堡中看着计划在林茨修建的「希特勒博物馆」沙盘模型，1945 年 一些有经验的博物馆工作人员在关键时刻将宝贵的藏品转移，并且在被占领后凭借及时的「失忆」，让这些隐藏在敌占区各地的文物得以藏匿行踪，但仍有大量的作品被纳粹德国劫掠，至今仍散佚在世界各地。更不用说，博物馆员往往要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叙利亚考古学家哈立德·阿萨德便因拒绝向伊斯兰国交代他转移的文物下落时被残忍处死。 这里顺带提一句，如果当时阿萨德保护的文物被伊斯兰国找到，其下场要么是被送到黑市上卖掉，要么就会因极端宗教信仰冲突的原因遭到恶意损毁。 除了遭到系统性的洗劫，战争结束后占领军士兵的个人行为也会给文物带来灭顶之灾。对此，咱们国家有着极为惨痛的过往，就不赘述了。 战后清算： 无论鹿死谁手，当战争结束后，清点艺术品也一定会是战胜国收尾工作的一环。 希特勒没能将世界艺术珍宝纳入「希特勒博物馆」，但「拿破仑博物馆」确实建成了。如今的卢浮宫博物馆在 1803 年叫做拿破仑博物馆，而拿破仑对卢浮宫收藏的「贡献」之丰富也超过了此前任何一任法国国王。早在他尚未称帝、远征埃及之时，随军带上了 164 名学者，生怕自己有所遗漏。其中贡献最大的学者是德农，这位博物馆界的传奇人物成为了拿破仑博物馆的第一任馆长，直到今日，在卢浮宫建筑群的三大馆之中，依然有一个馆以他的名字命名。卢浮宫、乃至整个法国最为着名的藏品——《蒙娜丽莎》便收藏于德农馆中。 当然，「拿破仑博物馆」又随着拿破仑的倒台而被肢解了。在滑铁卢一战后，击败拿破仑的惠灵顿公爵在 1815 年 9 月 23 日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刊登在《辩论报》上，专门提到这个问题： 「现在同盟国已经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博物馆的绘画和雕塑。在可怕的法国大革命和波拿巴专治时期，他们用频繁的战争换来了这些艺术品……他们希望留住这些艺术杰作并非因为巴黎是最佳收藏地，而是因为这些作品是他们通过战争所得，是战利品……为了法国和世界人民的幸福，我们希望，如果法国人民还不相信欧洲比法国强大得多的话，我们就要让他们感受到，和欧洲的一个或多个国家比起来，拥有一些伟大作品只是他们部分的、暂时的优势，归还之日终会到来。」 针对希特勒的林茨计划收尾工作相比之下更为复杂。尽管在外界的印象中，希特勒的收藏多是在战争中掠夺而来，但随着盟军相关工作的深入，发现问题并不这么简单。在希特勒的艺术清单中，真正靠武力直接占有的只是小部分，更多的则来自于第三帝国治下国民的「踊跃捐赠」、犹太商人为求自保的「自愿上贡」，更有人主动帮助帝国鉴定、收购艺术品。欧洲一些赌性较大的艺术经纪人认定希特勒早晚会倒台，在将作品高价卖给第三帝国的同时想尽办法拒开收据，以便战后伪装成无辜的被劫掠受害者，向同盟国申请无偿追索自己画廊的商品。甚至有包括土耳其在内的国家，试图通过伪造的文书「冒领」本不属于他们的文物。 直到现在，因战争导致的文物散佚、损毁仍然是艺术品流传中的大难题（我也不认为把艺术品全都上区块链能解决这个问题……）。哎，越写越丧，就到这吧。说到底，还是希望世界和平……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