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头，古生物学/地质学/博物学 阅读原文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恐龙没有完全灭绝，鸟类是恐龙的后裔可以有两种解读。 一种是鸟类和恐龙是两类动物，鸟类演化自恐龙但是不属于恐龙，这种情况下鸟类确实是恐龙的后裔，但是恐龙灭绝了，因为我们定义了恐龙不包括鸟类。 一种是鸟类属于恐龙，所以恐龙没有灭绝。 说鸟类属于恐龙，是因为支序分类学的分类方式，将恐龙这一类动物定义成鸟类和三角龙的最近共同祖先及其所有后代，所以鸟类自然属于恐龙。在古生物学中，通常使用非鸟恐龙来特指那些不包含鸟类的恐龙。 我们不如来想想这样一个问题，鲸类是鱼吗？ 我们都知道鲸类是哺乳动物，但是因为它们长得像鱼在水里生存，所以常被叫做鲸鱼（实际上叫鲸类，因为确实不是鱼），但是鲸类的祖先确实是陆地上的偶蹄目哺乳动物，所以我们说鲸鱼不是鱼。 但是如果考虑支序分类学，向更深层次看的话。鲸类又属于肉鳍鱼类下的四足形类，所以我们说鲸类是鱼，因为这个分类节点上的定义就是如此。 图片来自维基百科（肉鳍鱼）截图。 其实这也意味着鲸类存在肉鳍鱼类的祖先，不光鲸类，现生所有的四足动物（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的祖先都是肉鳍鱼类，再往前追溯还有我们的无颌类祖先和非脊椎动物的两侧对称动物祖先，在这些祖先所在的分类位置都存在一系列命名，而这些节点上的名称并不一定能反应所有后代的特征，这都是古生物学家为了研究特定分类节点和时间节点时为了方便起见而进行的命名。我们能追溯到这个祖先是因为我们存在的某些祖征，比如肉鳍鱼类的肉鳍演化成了我们的四肢，并不是我们的所有特征都符合这个节点上的祖先的特征。 还有盾皮鱼类，我们熟知的邓氏鱼是盾皮鱼类，但是近几年的研究表明，现生有颌类起源于盾皮鱼类，所以我们都是盾皮鱼类的后代，但是我们是盾皮鱼吗？盾皮鱼灭绝了吗？传统意义上的像邓氏鱼那样的盾皮鱼肯定灭绝了，但是有颌类作为盾皮鱼的后代意味着严格意义上盾皮鱼又没有灭绝。 现生有颌类起源自盾皮鱼类。图片来源：https://www.cas.cn/zkyzs/2016/10/74/kyjz/201610/t20161024_4578775.shtml 这个问题一般都是使用并系群这个方式来解决。 比如在支序分类学上，鸟类属于爬行动物，但是我们现在在提到爬行动物的时候，通常只会是指鳄类、龟类、楔齿蜥、蜥蜴、蛇、这样的动物，这意味着我们默认爬行动物是一个并系群，即把鸟类剔除在外的所有蜥形类。同样我们说到的盾皮鱼类也不包含现生有颌类，就像上图深红色区域表示的那样。 蓝色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爬行动物，黄色的范围即支序分类学上的爬行动物定义。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回到问题，鸟类能说是恐龙吗？如果你把恐龙看成并系群，即非鸟恐龙 - 除了鸟类之外的所有恐龙，那么我们不能说鸟类是恐龙。 如果你和古生物学家一样，把恐龙看成单系群，那么鸟类属于恐龙，鸟类是恐龙。 其实根本问题还是在于，我们到底能不能接受鸟类和非鸟恐龙的相似性。 人们很自然的把鸟类和爬行动物区分开的关键原因是在于，鸟类和爬行动物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爬行动物长着鳞片，鸟类长着羽毛，爬行动物一般都是外温动物，鸟类是内温动物，爬行动物一般都是爬行的（少数会滑翔），鸟类则会飞行。我这里说的都是指现生的鸟类和爬行动物，因为人们判断两种生物是否相似的直接证据是来自于现生观察到的生物而不是古生物化石。 即使是人们熟知的恐龙，比如梁龙、三角龙、霸王龙、鸭嘴龙，你把鸟类拿出来，说鸟类和这些恐龙一样都是恐龙，大家也不会相信。 由于恐龙是一类十分庞大的动物类群，最早的恐龙化石距今约 2.33 亿年，到非鸟恐龙在 6600 万年前灭绝，这中间演化出的恐龙物种千奇百怪，在恐龙时代鸟类只是恐龙中的一支，你把现生的鸟类拿出来和去如 1.67 亿年中庞大的恐龙类群中那些奇怪的物种进行比较，自然会觉得鸟类似乎不属于恐龙。 但如果你把最早的鸟类和与鸟类关系最近的非鸟恐龙相比就不一样了。通常我们把始祖鸟认为是最早的鸟类，距今约 1.5 亿年前，如果我们把恐爪龙类伤齿龙科恐龙、鸟翼类（广义鸟类）的基部类群近鸟龙类和始祖鸟的骨骼进行比较，我们会发现它们十分相似。在这一节点上鸟类又和恐龙十分相似。不过从始祖鸟的近似形态到现生鸟类还有很长的演化道路，始祖鸟还具有牙齿、没有龙骨突、长着长长的尾巴、前爪还没有愈合在一起，它们确实更像当时的非鸟恐龙近亲而不是现生的鸟类，毕竟从演化时间上讲当时的鸟类和恐龙分开的时间更短。 始祖鸟的骨骼复原。图片来源见右下角。 广义鸟类（鸟翼类）基干类群近鸟龙类中近鸟龙的骨骼复原。图片来源：https://www.skeletaldrawing.com/home/anchiornissofttissue 1.5 亿年前的伤齿龙科恐龙西鸟形龙（Hesperornithoides）的骨骼复原。图片来源：https://www.skeletaldrawing.com/home/hesperornithoides-faq7102019 只有古生物学家，以及对于恐龙和鸟类演化了解的人，才会自然地将鸟类和恐龙联系在一起，中间存在很多的可以反应过渡特征的化石，他们也更容易接受鸟类属于恐龙。而把鸟类和非鸟恐龙联系在一起的那些化石，通常都没有那些霸气的和鸟类亲缘关系更远的恐龙那么出名，人们也不了解它们到底和鸟类拥有哪些共同的特征，一步步的把鸟类从其他恐龙中区分出来。鸟类具有大量自己的衍征，今天我们看到的鸟类和中生代的鸟类也大不相同，在整个中生代鸟类也一直在演化。 中生代鸟类的系统发育树，现生鸟类只是其中的一支。图片来源：https://www.doi.org/10.1017/pab.2021.42 所以在大众心中，通常恐龙是指那些霸气的非鸟恐龙，而在古生物学家和爱好者眼里，恐龙是指三角龙和麻雀的共同祖先及其所有后代（这个定义可能也存在问题，关于蜥脚型类、兽脚类和鸟臀类之间的关系仍有学者有不同见解）。所以大众在听到鸟类属于恐龙时会觉得很奇怪，可能相比于鸟类属于恐龙他们更觉得鳄鱼才属于恐龙。 但不管鸟类是否属于恐龙，鸟类确实是恐龙的后裔。如果鸟类属于恐龙，那么鸟类的祖先也是恐龙，所以鸟类是恐龙的后裔。如果恐龙特指非鸟恐龙，那么鸟类的祖先确实也是非鸟恐龙，鸟类仍然是恐龙的后裔。 至于鸟类属不属于恐龙，恐龙有没有灭绝，看大家的理解好了。如果你认为鸟类能代表恐龙，属于恐龙，那么恐龙就没有灭绝，如果你认为鸟类是一类独特的生物，必须要和其他恐龙区分开，那么恐龙就灭绝了。从支序分类学上来讲，支持的是鸟类属于恐龙，恐并没有灭绝。 总之要记住，我们看到的活着的生物，都是当今存在的，但是生物的演化贯穿于整个时空当中，不断的丢掉祖先的特征，演化出新的特征，导致我们现在看到的现生生物之间差别很大，也难以理解现生生物和古生物之间的联系。但只要化石证据充足，总有一根线可以将现生生物和古生物联系在一起，也可以将任意两种现生生物联系在一起。 最后我们设想一个场景： 如果哪一天，哺乳动物都灭绝了，只有蝙蝠中演化出来了一类十分奇怪的动物在地球上存活了下来，就像现生鸟类和始祖鸟等中生代鸟类相比差别也很大一样。 外星人来到地球上研究蝙蝠的演化史，这些蝙蝠和祖先蝙蝠已经有很大差异了，更不用说和曾经存在过的老虎、大象、狮子、马这些哺乳动物相比，你说这种情况下，蝙蝠的奇怪后代属不属于哺乳动物呢？外星人大众觉得，哺乳动物应该专门指那些在地上跑的老虎、狮子、大象、马、狗、猫、猴子、猩猩、人类这些动物，蝙蝠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属于哺乳动物呢？当然外星人可能不会用哺乳动物来定义地球上的动物，它们可能会起一类其他的名字来代表这类动物。 我的相关回答推荐： 有很多恐龙的化石，也有很多鸟的化石，但为什么没有很多中间态的化石？一种生物 100%进化成另一种生物，它就是灭绝了吗？ 今天又仔细想了一下鲸类是不是鱼这个问题。发现这个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对于支序分类节点的命名上。 为什么不把硬骨鱼类、肉鳍鱼类命名成硬骨类、肉鳍类呢？这样是不是会好很多呢？就可以终结鲸鱼是不是鱼这个问题了。 对于现生生物，我们很容易划分出各个生物类群，比如肉鳍鱼类、辐鳍鱼类、哺乳类等等。 我们也很自然的在肉鳍鱼类中加上“鱼”字，因为现生的肉鳍鱼类确实是鱼，这毫无违和感。 但是当支序分类学揭示所有现生动物的关系的时候，我们仍然使用肉鳍鱼类来定义现生肉鳍鱼类和四足动物的最近共同祖先及其所有后代这个类群，造成了鲸鱼不是鱼，鲸鱼是鱼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忽略鱼这个字，把肉鳍鱼类翻译成肉鳍类，是不是会好很多，肉鳍体现了所有这些动物都有肉鳍的特征，四足动物的四肢也是从肉鳍演化而来的。同样，我们属于 Osteichthyes，一般中文翻译成硬骨鱼类，但是如果叫做硬骨类可能更好理解。但是可惜，硬骨鱼类的单词 Osteichthyes 本身就含有鱼（-ichthyes）这个词尾，我们翻译的时候也要翻译成硬骨鱼类。 其实我们把有下巴的动物统称为有颌类（Gnathostomata），而不是有颌鱼类，就很容易让人接受和理解。 同样在学界对于鸟类演化自恐龙普遍认同之前，恐龙也是被单独当成一类动物来研究，而后来我们才发现鸟类的祖先应该恐龙（虽然赫胥黎很早就意识到鸟类和恐龙的相似性了），这时再把鸟类放在恐龙内部，便出现了鸟类是不是恐龙，恐龙到底有没有灭绝这个问题。从支序分类学上，鸟类当然算是恐龙，但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这种说法难以让大众理解。 所以把现生生物研究中中普遍使用的分类名称放到支序分类学的分类单元命名上，就会造成这种问题。 评论里有人说为什么不追溯到单细胞生物，其实你往前追溯，我们是真核生物、是两侧对称动物，这些分类看起来就很自然，因为其中只涉及到的特征和分类可以囊括后面所有的子孙，而有些名称像“肉鳍鱼类”“硬骨鱼类”，因为子孙和祖先相差过大，子孙已经不再像鱼了，而让人感觉很奇怪。但是在这个节点上我们的祖先确实是“肉鳍鱼类”和“硬骨鱼类”。 把现生的鸟类突然和三角龙、剑龙、梁龙、腕龙、异特龙、霸王龙放在一起，统称为恐龙，也会造成这种违和感。而和驰龙、小盗龙放在一起违和感会小很多，但是大家不会只盯着那些和鸟类相似的恐龙去看。 以后随着古生物学的进一步发展，这样的问题会越来越多。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