羸纵,在星星峡穿过大漠 阅读原文 我参加百公里行军是在南疆,我当兵的地方距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很近,其实就在它的边缘。要是出去转一圈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走进沙漠。沙漠里除了沙还是沙,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太阳一照,到处都翻滚着金色的波浪。 我们走进沙漠是因为新兵营最后十天的课目组织的拉练,三天两夜,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一天是在戈壁滩上走了整整一天,一天是在结冰的寒冷水库上走了大半天。 结的冰厚到人可以站上去 刚开始拉练我们都激情荡漾,恨不得马上冲出院子。在到外面拉练之前,先要在大队院子走上好几天适应。我们把被褥叠成方块,然后用细细窄窄的背包绳三橫压两竖地捆起来背在身上,除此之外还要带上训练用枪、水壶挎包、换穿的作训鞋、洗漱用品、还有硬得跟小砖块似的压缩干粮。 我们班在拉练的时候负责携带标语——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每个字都被印制成背包大小的塑料板,每人一个背在身后,这样在行军时就会连缀成句。班长分给我的是“血”字,红底黄字,非常醒目。我把它固定在背包后面,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感觉自己真的非常有血性。 样式一样,内容不一样的牌子 这些东西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很有份量,走一天下来两条绳子就跟勒进了肩膀一样。但比肩膀更疼的是脚,我们基本上每天要走至少 30 公里,还不是水泥路,我一个刚从大学象牙塔走出来的人,真的是叫苦不迭,长途行军很容易磨脚,很多人都出了血泡。上级领导还要求不准带能量饮料,不准带太多零食,我们班偷偷把红牛倒在水壶里,把士力架塞到被子侧面,中途休息的时候就抽出来啃两口,我觉得我这辈子吃到最好吃的士力架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们在清晨出发,行走在图木舒克的街道上,沿着公路向着远处的沙漠行进。驾着大喇叭的宣传车时不时从我们身边经过,里面有个激昂的声音一直在喊“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就这样我们一直走啊走,走到太阳升至头顶,然后再慢慢斜下去。 新疆的日落真的很晚 途中休息时,我们坐在沙坡边,抓紧时间拿出水壶和压缩饼干来补充体力。邦邦硬的压缩饼干被我们啃得咔嚓咔嚓响,就像是一群马在吃草。也许是因为太饿了,又也许是因为太新奇,我居然觉得压缩干粮美味无比,胜似佳肴。那一块块坚硬而又酥脆的食物,暂时安慰了我空乏的肠胃,让我一度认为压缩饼干其实就是部队发给我们的零食。 大概在中午偏后的时候,我们走进了沙漠。炽热的阳光下,金光灿灿的沙子冒着滋滋的热气,像是馕坑里还没有熄灭的灰烬。我站在沙漠边缘,转身回望来时的方向,那条被我一步步丈量过的柏油路正慢慢消失在远方。塔克拉玛干沙漠空寂、无垠,如同被遗忘般荒蛮。维族的战友跟我说“塔克拉玛干”在维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在路上,指导员在跟我们讲述着王震将军当年带领部队冒死穿过这片“死亡之海”的壮举,从阿克苏出发,一千八百多名官兵,历时十五天,冒天寒地冻,风餐露宿,徒步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漠,用双脚征服了“死亡之海”。之后仗剑扶犁,扎根大漠,一生无悔维稳戍边,在亘古荒原中创建了绿色家园。我以前听说过许多革命前辈用一生一世屯垦戍边、保家卫国的壮举,那时候,感觉他们离我很远,但现在,他们离我很近。 我知道自己踩着的这片土地也曾留下过他们的足迹,我也知道自己走过的那些路上也曾有过他们的身影,我们隔着时空追逐同一轮太阳,我们隔着时空感受同一片苍茫。这种穿透历史的交叠令我莫名感动,也令我心潮澎湃,让我不止一次想疾速奔跑,想追上先辈的脚步。可先辈的队伍流淌在塔里木的河水中,镌刻在广场的丰碑上,书写在纪念馆的墙壁上……我能看到的只是他们的事迹,却找不到那些被掩藏在岁月中的年轻的脸庞。又或许,我压根就不用去寻找,因为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宣传车掉头离去后,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沙漠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一般吸走了这世间所有的声响,但我胸膛里的声音却越来越铿锵。 我们的队伍走在沙丘的脊线上,一个个绿色的影子顺着地势画出一条逶迤的曲线。头顶灼热的阳光和脚下滚烫的沙子,炙烤着每一个疲乏的行人。我看见前面同志的衣服先是被汗水打湿,而后又迅速晒干,泛出一层白白的盐碱。我们都同他一样汗流浃背,湿透又晒干,但我们一往无前,半步都不愿停下。 那天我们走了很久,走到太阳落山,走到暮色四合。快要进入城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家手里都打着小手电,就像一串萤火虫。但奇怪的是,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感觉到它的亮光,也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感觉到脚底的路面已经变得坚硬。在距离营区还有五六公里的时候上级命令我们跑步前进,一瞬间所有的手电都左摇右晃地飞舞起来,一条星河就这样流过图木舒克宁静的街,沿着军垦大道流向支队的院子。 回到支队已经很晚了。我以为那天晚上只要我一躺下就会跌入昏睡,但我躺了很久都没有合上眼睛。早晨,我在起床号之前醒过来。我蹬蹬脚,感觉脚是好的,然后又伸伸腿,感觉腿也是好的。身上除了略有酸痛之外,再没有任何不适。 冲沙坡真的很好玩! 那时,清晨的阳光正准备照进窗户,战友们的呼吸声在残余的夜色中此起彼伏,在这样的时刻,我突然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在经过那样一番艰难的行走之后竟然还会如此安之若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尖锐的哨音划破晨雾,我们照旧集合出操。生活没有因为一次漫长的拉练而改变一点点,就好比我们只是在梦中行走,醒来后重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中。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身体的酸痛都在渐渐消失。 我第一次体会到痛苦,而痛苦又如同旋风般疾速离去,它在我体内停留的时间太短,以至于我根本分不清到底是生命太强大还是痛苦太温柔。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很快就忘却了当时的感觉,记忆中只留下了漫长的公路和无垠的沙漠,那是我眼底永远留存的风景,我常常在那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仿佛自己依旧在那片空旷的天地中行军。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