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真真,世界很无趣,有趣的是我。 阅读原文 一、《肖申克的救赎》从“救赎”而起 “救赎”在这部电影中,除了自我救赎,还有救赎他人: 安迪、瑞德、老布、汤米的救赎,「人的救赎」 肖申克监狱的救赎,「主体的救赎」 希望的救赎,自由的救赎,人类灵魂的救赎「精神的救赎」。 “救赎”作为影片的主题,更多地反映在安迪在唤起狱囚希望上的努力:他分享给大家啤酒,雕刻国际象棋,建立图书馆,播放《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今夜无人入睡》,教授汤米文化等等。 然而抛开这些已经得到普世肯定的“碎片”,来探寻一些更为鲜活的“救赎”。 不管这个电影是以何种救赎开始,第一重救赎都应该是瑞德来完成的。在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无罪的时候,瑞德说他是“肖申克里唯一的罪犯”,这中间存在翻译的问题,英文更为巧妙:“only guilty man in Shawshank”,“Guilty”不仅仅指有罪,同时带有着内疚的色彩。(看一看西方的祷告词就会对这一点有别样的感触)。 解读常把安迪的的救赎看得太重,但实际上我们很难去真正了解,安迪在刚刚入狱的时候有没有“我有罪”的想法,而瑞德不同。相比于其他把过错推给律师、他人的那些狱友们,他一出场,那种脸上的淡定就注定不同其他人,它告诉我们瑞德是那个已经完成自我救赎的人。 关于安迪的第一重救赎应该是原谅妻子。 很多人把安迪看做拯救者,认为他在整个电影中扮演的是一个自我救赎和救赎他人的角色,而我认为恰恰相反,对安迪这样的评价太神圣不可及,电影是一个理想化的产物,可是安迪绝对不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 他内向、不善言谈,忙于工作而忽略家人,甚至动过杀人的念头;而入狱之后他做假账,继而非法越狱、制造假身份、私吞黑金。 安迪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救赎他人”的举动,往大了说是追求尊严、自由、希望,往小了说就是不愿意被同质化。仔细把这些行为一件件晾出来,我认为,“救”的意味要远远甚于“赎”。所以,对于安迪来说,从内心中认为“我有罪”,才应该是救赎的第一步。(结合瑞德的自白) 他在狱中曾对瑞德发表过一番自省,他认为是自己太过于专注工作,忽略了妻子的感受,才导致了她的出轨。这是在安迪在肖申克度过了十多年之后表露的心声,这才是安迪所有救赎中最没有质疑声的第一个救赎。 曾经和人讨论时,有人提出老布的救赎,而我认为老布这个角色揭示“‘体制化’的极端”这一层含义,要远大于“救赎”的意义。我们看到的老布,是那个不惜犯事也想留在肖申克、颤颤巍巍的耄耋之人;是那个出狱之后坐在公交车上,满脸是时光刻下痕迹的长辈;是面对车水马龙一脸茫然无措的老者;是在超市里因为做事不利而被指责的孤寡老人。 无论是长镜头还是特写,单是文字描述都足够让人哭了,因为当体制化不再仅仅是一个名词那样距离我们遥远而陌生的时候,我们怀揣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心情,去悲悯和痛恨这个体制的残忍。这是老布在我们心里的“到此一游”。而如果说老布的死亡是对于他自己的救赎的话,这将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我们从未给“救赎”一个完整的定义,如果单单从死亡和平静来定义,未免太狭隘了。 二、《肖申克的救赎》真的由“救赎”而终吗 救赎是一个太大的话题,写之前我把有关电影的问题都列在纸上: “救赎什么?救赎的主体受限吗?救赎的意义是什么? 在肖申克中得到救赎的是什么,被救赎了哪些方面? 仅靠人性可以救赎肖申克监狱的罪恶吗? ……” 每个问题单拿出来都可以变成探讨终极的巨著。可是,我发现,不管我们如何去不停抛出问题,然后剖析一己在电影中的救赎,去分析自由、希望、尊严,电影中都存在一个更为巨大的关于“救赎”的问题。 我们在追求善,追求希望,但从来没人去问为什么,没有人去追问恶,反思恶,没有人从根本上去关注“我们有罪”这件事。如果真善美就在我们其中,我们哪里还需要去追求;如果尊严能够被保障,我们又何须去抗争;如果生而自由,又为什么去打破禁锢的墙? 这让人不禁发问:“如果肖申克监狱的犯人的人性得到了救赎,那他们悲惨的人生,一如老布,也同样能被救赎吗?既然如此,需要被救赎的难道不是缅因州昏聩无能的司法制度、残暴野蛮的狱警机制吗?” 一如上文所说,安迪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他有缺点,有毛病,有自私的一面,可是他在肖申克却一如拯救者的角色,处处充满了人性的光辉。然而对于他的那些“错”,我们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过于高调的宣扬了理想化的人格,对于人性救赎的渴望,却忽略了束缚、残害人性的根。 其实在小说中,结局并没有提到监狱长的自尽,狱警的被捕——这才是我们应该去思考的社会常态,救赎之于社会有没有意义,有何意义。电影是一个理想化的产物,因此我们需要看到惩恶扬善,因此我们才奇怪的发现,安迪的人性越是高扬,我们对肖申克的罪恶就越容易原谅。诗意的救赎某种程度上消解了肖申克的的罪恶,并回避了肖申克救赎的这一严峻问题。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正视这个问题。为什么律师可以诬陷安迪有罪,为什么瑞德在狱中什么都可以搞到,中彩票的狱卒为什么抱怨“这就是政府”,又为什么为了逃税听信安迪,监狱长为什么杀死汤米……肖申克这个监牢里,囚犯们是要救赎的,但需要救赎的绝不仅仅是他们。 电影中有一个镜头:每年申报个税时,全体狱警排队找安迪作假帐。而此时,安迪、瑞德等一群狱友端坐办公桌前。这个段落极具黑色幽默,也充分洋溢了斯蒂芬·金一贯玩世不恭的个人色彩。试想,一个执法环境中,执法团队在伏法对象面前,群体进行非法作为。这种对立统一是极其辛辣的。 安迪说“在外面,我刚正不阿;进了监狱,我大搞歪搞”,《肖申克的救赎》真的是以“救赎”而终吗?肖申克中的狱友也真的被得到了救赎吗?他们的人性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洗涤呢?肖申克或者说缅因州,再或者是人们、社会,要寻找救赎的路,分明还有那么长要走。 三、罪与罚——我们有罪 行文至此,需要有一个答案,或者说救赎的定义。瑞德是忏悔的,可众多的狱友不是;安迪是泛着人性光辉的,可社会染缸里腐朽贪婪的人事不是;电影是理想化的,可人生不是。继上文一路深入,我们不得不去思考救赎之于人性,之于毁灭,之于自由,之于社会的关系。 “救赎”一词源自于《圣经》,被誉为“基督教的教义”之一。《基督教词典》对其下了定义:“救赎(Redemption),人在‘原罪’之中无力自救,上帝不忍心自己的儿女永远沉沦,乃主动差其独生子耶稣基督‘道成肉身’,降世为人在十字架上为人类代受死亡,用宝血作人的赎价,以平息上帝的义怒,恢复神人间的亲密父子关系。因此,人类的历史就是上帝的救赎史”。[1]由定义可以看出,“救赎”建立在“获罪”之上。 在圣经语境中,人的一切问题归根到底都是罪的问题。人有深层的原罪感和罪恶意识,渴望从罪中解脱出来,这才是人需要拯救的核心之所在。[2]宗教意义上而言,沉沦与罪相联系,罪从人对上帝的违背和挑战开始,死亡随着罪而来,而救赎正是无罪的神之子借着直面死亡而超越死亡的方式达成的。人神关系,成为沉沦与救赎主题的轴心。 然而如今我们已经很少去谈论宗教意义上的“救赎”和“原罪”,但“本罪”仍存。我坚持认为,承认自己“我有罪”才是救赎的第一步——那意味着你有了自省的渴望,因而才会有接下来的忏悔与行动。 自我救赎意识醒来,继而自我忏悔。所以史铁生说,忏悔从来都是第一人称的,“你要忏悔”——这是神说的话,倘若人说就是病句。忏悔,是个人独对上帝的时刻,就像梦,别人不得参与。 在《肖申克》这部电影中,“上帝(可能)死了”,上帝在现代社会已经角色缺席,神性被人性所替代,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思考人性多于神性,追求意义过于精神,钟爱物质甚于自由。 因而《肖申克的救赎》,它的当代意义远大于基督教义或者被抬到太高位置上一尘不染的人性,它以最联结生活的方式提醒了当下的我们,去思考什么是当下的“救赎”,包括体系,包括制度,从《圣经》出发,却一路指向现代人心。 在今天,我们有自由主义,有个人主义,有与生俱来的社会权利,它们保障自由、保障个人的私有生存空间、保障一个人完整不受侵害。从孔孟至今,社会以法为底限,上限的道德标准却是越来越低。或许我们真的有罪,所以才能被舍与这不断降低的标准。 四、『救赎』 其实“救赎”到底是什么?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不断被削弱化的《圣经》意味,而更侧重于人的部分,如今的“救赎”不过就是要求每一个人,不管你夜晚自我对话的时候如何颓废,只要“不作恶”,不有损他人,就够了。安迪控制住杀死妻子和她的情妇的冲动,瑞德承认自己有错,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不够的是,安迪帮助了他人,看到狱友喝酒的时候他脸上奇异的笑,听到音乐时享受的表情,建成图书馆的欣慰——这样不拘一己的关怀,他一定得到了满足——这是当代“救赎”的深意:我们有罪,我们忏悔,可是如何忏悔呢? 因而,救赎很容易就从电影里蔓延到电影外的我们。 但是好在,人们从未走到天堂,可我们永远在走向天堂。 俄罗斯思想家弗兰克在其《生命的意义》中说:生命的意义不是被给予的,而是被提出的。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向内的建立——那便是如今对人的要求。这要求之下,曾消散于宇宙之无边的生命意义又聚拢起来,迷失于命运无常的生命意义又聪慧起来,受困于人之残缺的生命意义终于看见了路。 人们需要救赎是因为我们有罪,我们寻找救赎,有时候,不过是寻找一条路,一条走向天堂的路。 以上吧。 似乎看到有人说过度解读的问题,我的看法: 我一直认为,解读这事有点像搞文学批评,首先就得文本细读。 乔治•斯坦纳《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开篇就说,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作品的回报之情。 其实电影是一样的。一部足够磅礴的电影作品,能够得到观众最高的尊重就是去“细读”它,因为其中所包含的宏大、抽象、复杂艰涩的议题,并不单单是走马观花、了解个来龙去脉、草草了事就能看出来的。 在这里不得不提到关于“曲解”这个话题,导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我们的理解又怎么晓得不是曲解本意呢? 关于这点,伽达默尔认为,某种程度上,“作者的原意”是个伪命题。电影的确不像文学,语言是具有创造性的,但是电影的空间营造同样留下了巨大的理解缝隙。正因为这样,“真理的内容的理解”还是“导演意图的理解”,其实就不重要了。因为从本质上,我们就形成不了通用标准。 [1]《基督教词典》编写组:《基督教词典》,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 年 9 月,第 272 页。 [2] 金丽:《圣经与西方文学》,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年,第 161 页 阅读原文